但显而易见，眼前这群鬼魂本来就不是世间之人了，现世的权势地位对往生的鬼来说或许根本就不是威胁。

今夜源氏从自家宅邸坐牛车出门，由于是简装出行，所以只带了一名侍从惟光，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跟随。

这次出行是为了前往西京，与最近相识的名为里华的女子相见。牛车刚走过了朱雀大路，经过二条大路的交汇路口，就遇上了幽幽飘来的迷雾。牛车似乎有自己的意识，顺着迷雾的方向慢慢走去，等到侍从惟光发觉走错路时，两人已经来到这集市的路口。

为了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如何才能找到正确的路，两人才从牛车上下来，走进集市里查看。

源氏还来不及弄明白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们二人就被沸腾的鬼围上了，此时已经有失去理智的鬼吼叫着冲了过来。

“吼——”

它一把扑倒了最前方拿着火把的惟光，一张嘴险些把他的手给咬下来，惟光反手将火把扎进了鬼的嘴里。被惟光守护在身后的源氏反应也极快，一刀劈下，就在鬼的胸口砍出一道很深的痕迹。

“嘶——”

受伤的恶鬼发出怒吼，样子更加凶狠可怖。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今天是月圆之夜，晚上出行前源氏特意让阴阳师事先算好吉凶方位，并且依照卜算的结果先去往其他方位避凶后，才上路的。

按理说阴阳师应该不会算漏的，难道是中途不小心冲撞到了哪位过路的神明吗？

恶鬼的形态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被刀刃损伤的地方散发出猩红的邪气，它的面容极度扭曲，四肢上长出了黑色的倒刺。

源氏的脸上满是惊惧之色，在众鬼的围困之下，他已经避无可避。

忽地，夜空里似有白光闪过。源氏感觉背上一紧，随即身体腾空而起，下一瞬他和惟光已经脱离了包围圈，落在了一棵高高的树枝上。脚下踩着的枝干有些滑，源氏下意识地伸手一扶稳住了身形。但随即他又是一惊，因为他手里扶着的竟是一位女子的手腕。

如此近的距离，源氏转过头，女子的发丝正巧被夜风掀起，无意间从他的脸颊扫过，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

第21章 平安京4

◎这一切都让源氏着迷，且深陷其中。◎

她稳稳地站在树枝上，身子好似十分地轻盈。而被源氏握住的这只手，和一般女子不同，它纤细柔软、却有力。

女子身上穿着单薄的唐衣，抬起的手腕露出一截肌肤，晶莹如玉，在月光下好像透着一层光芒，色泽异常动人。樱色的长发在夜风中扬起，仿佛在深秋盛放的樱花。

“你……”

源氏张口想问些什么，但女子的目光没有分给他一点，只是垂眸于树下那群骚乱的鬼。

眼前好像真的有樱色的花瓣飘落，源氏眼中逐渐浮现迷惑，开始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有的鬼惊呼：“天亮了！”

“该收摊了，天亮了。”

“闭上眼睛……”

“快收摊，快走。”

任何可以被Neko读取到思维和情感的东西，都是可以被操控认知的，鬼或者咒灵都不例外。此时鬼怪们认为天已经大亮了，慌乱地收拾东西四下散去，很快环绕在这里的迷雾也消失了。

安全了之后Neko才把两个男人带回地面，环视四周，这里是一条宽敞的大路，源氏的牛车正停靠在路边。

捡回一条命的惟光双腿还在打颤，他扑通一声跪在Neko的面前，涕泪俱下双手合掌跪拜：“多谢神明大人救命之恩。”

Neko被他这个大礼吓了一跳，闪身一步躲到了源氏的身后。

这个男人大概是被恶鬼吓傻了吧……Neko心里这样想。

Neko和源氏面面相觑，双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Neko拨浪鼓摇头，耳朵上挂的铃铛叮叮作响。

源氏不太读得懂她眼睛里想表达的意思，只觉得自己的侍从涕泪纵横的样子过于失礼。

“惟光，退下吧。”

“是，源氏大人。”

被称呼为源氏的男人，抬手正了正头冠。他身上穿的是淡色常礼服，花纹鲜明，松松地系着带子。里面衬了一件深色衬袍，看起来是有些随意不拘的打扮。

源氏的容貌十分精致，是目前为止Neko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长相最好的一个人类。即便是经过刚刚的混乱，头冠有些松散，但一举一动仍然仪态优雅，风姿清整。

反观Neko的衣着打扮，就有些过于简陋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修边幅。单薄的唐衣，随意束着的腰带，而且还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地上。

要是换成任何一个女子，这样的装束都是堪称“狼狈”的，只是她看起来并没有半分的不适。

“这……”源氏一时有些语塞。

还有她刚刚展露的一手能令百鬼退避的强大实力，或许是误入此间的神明？又或是长年隐居在某处的山野之灵？

Neko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能说话。

源氏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皱起的眉流露出心疼的意味，可惜他的心思并未被Neko读取到。

源氏询问她的名字、身份、住所，得到的答复统一都是摇头——这让源氏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个地方不宜久留，他邀请Neko同乘牛车，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车上源氏脱下身上的外袍，“夜里凉，姬君不嫌弃的话，请用它御寒吧。”

Neko没有拒绝，源氏很自然地靠近，为她把衣服披在身上。

牛车晃晃悠悠地在路上走，Neko靠在车壁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姬君？”

源氏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看来确实是睡着了。

这还是源氏第一次有这样的体会，和他共处一室的女子，竟然自顾自地休息了，既不理会他，却也不防备他。

今夜驱百鬼，姬君也许是累着了，源氏这样想。

负责赶车的惟光不需要询问也知道，自家大人今夜是不可能再去西京了。当牛车停下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源氏的宅邸二条院。

此时夜已深，去而复返的源氏没有惊动太多底下人，他轻轻地抱起熟睡的Neko，下了车直接往正殿而去。

现如今二条院西殿住着紫姬，东殿暂时空置但尚未收拾清扫，所以今晚源氏打算把她安置在自己的正殿之内。

惟光对于源氏大人一路上不声不响，却已然能将神明大人抱入怀中，内心觉得十分地佩服。但同时又不免担忧，自家大人觉得世间女子个个可爱、却从来不会长久地陪伴于任何一人身边，总是热衷一时又慢慢冷淡。

这位救了他一命的神明大人要是如同那些女子待遇一样，岂不是也要伤心嫉妒？

“唉……”

这一觉Neko没有睡多久，醒来时天色才微亮，窗外投来了淡淡的破晓光芒。她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自己躺在榻榻米上，还被盖好了被子。

Neko掀开被子坐起来，打了个呵欠。

一帘之隔的房间外侧有个人影跟着动了一下，随后问候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姬君，可是醒了？”

Neko点了点头，想说“嗯”，喉咙里却只发出了类似“唔”的声音。

——她的声音还是没有恢复正常。

得到回应，源氏又说道：“因为担忧姬君的身体，昨夜我便一直守候在御帘之外，还望姬君莫怪。”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态，也许正是在此守候一夜的证明。

“姬君言语不便，可用旁边的纸笔书写。”源氏想得周到。

Neko看了看放在一边的纸笔，皱了皱眉头，这个复古的软纸和毛笔，对她来说用起来难度有点大。

她果断放弃了用纸笔沟通的方式，直接掀起了隔在两人之间的竹帘，看向了对方。

——这样，就可以了。

见到她这个举动，源氏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