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以外这里聚集了不少人, 比起高台上那些素未谋面的人，他只对面前的少女有点印象, 森岛苍阳跟她常有来往, 好像是叫做——

「……一岐前辈？」他不确定地唤道。

一岐日和朝他安慰地笑了笑。

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开始复苏，带面具的妖怪, 穿红裙的女人, 以及……被掳走的森岛苍阳。

像是被强光直射眼睛，越前龙马瞳孔骤缩。

「…她人呢？」他的语调染上了焦急。

一岐日和眉头紧锁，沉重地摇了摇头。

越前龙马愣住了，难以言喻的不妙预感涌上心头, 半晌, 他才缓缓道：「什么意思？」

不忍直视他的眼睛, 一岐日和别开目光，咬了咬牙，欲言又止。

越前龙马却不肯退让，近乎执拗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好天气。”

少年冷静的嗓音打破了这个僵局, 雪音走到两人中间，朝一岐日和点了下头。

「我来和他说吧。」他表现出了与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沉稳。

越前龙马望着一岐日和转身离开的颓丧背影，目光顺势扫过屋内的其他人。

一身黑色运动服的青年，像是高中生的粉发少女，长相凶恶的高大男人，以及看起来与他同龄的金发少年。

理应是没有见过的，却又似曾相识。

注意到他略显警惕的眼神，雪音叹了口气。

他将双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仰头望向未封顶的圆形缺口中，雷光闪烁的阴沉天穹。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吗？」雪音低声问道。

越前龙马点点头。

认真思考一番，又摇摇头。

他的记忆在从天而降的红衣女人将森岛苍阳捂晕之时，便中断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他一概不知。

「苍阳怎么样了？」他决定单刀直入。

雪音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她……」他斟酌着用词，「她可能不太好……」

对未知现状的迷茫与恐惧，令越前龙马逐渐失去了耐心：「你能不能说重点。」

雪音扁扁嘴，语气复杂：「她可能…变成神了。」

「……啊？」

为了真实之神——玄的降临仪式，真已经筹备了多日。

包括请神场地的布置，吉时的挑选，与一个合适的、无心反抗的躯体。

前两者都很简单，只有最后一项充满了变数。

玄的力量已然濒危，他的性格又过于软弱，内心善良的他并没有过多的抗争意识，若不是真用术法强行将他禁锢，或许早已顺应天意消散于世间。

而森岛苍阳能够驾驭真实之神的神力，她的意志力是不容小觑的，真能够控制她的身体，却无法削弱她的精神。

于是，她将越前龙马一并捉来了。

她要让森岛苍阳主动放弃抵抗。

当察觉异动的夜斗雪音一行人赶到现场时，仪式几乎已经完成了。

全心投入在仪式的维持上的真，没能在夜斗手中坚持过一招，便被钳制住了。 一岐日和直奔场边，检查被丢弃在石柱旁的越前龙马的情况。 小福捏着神器折扇，望向被金光笼罩的少女，犹豫着该不该开启风洞打断仪式。

被按在地上的真还在试图挣脱，脸上带着近乎癫狂的笑意。

「——已经来不及了！」她狂笑着，嘶吼着，奋力朝那道金光伸出手，「醒过来吧——玄大人——」

架在她颈间的刀刃都无法起到威慑作用，夜斗干脆收了神器，踩住她的肩胛骨，将她的四肢锁住。

「动手！」夜斗扭头大喊，「小福！」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神明！ 】

雷电落了下来，宛如天罚。

在巨大的法阵中央，神明的意志随着撕裂天空的雷电一同降临，爆炸般掀起狂风气浪，剧烈的金光迸发，又归于沉寂。

祭坛边缘的少年毫发无损，仍在沉睡。

祭坛中心的少女悠然落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光暗下，风散去，重获新生的神明静静立在原地，默然盯着自己的掌心。

小福迈前一步，试探着唤出那位神明的名讳：「……真实？」

真挣扎着，想要靠近：「玄大人——！」

少女眼睫颤动，抬眸望向众人。

分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气质却全然不同。

「夜斗神，贫乏神。」她朝在场的两位神明微微颔首，目光流转，在真的脸上定格。

「……真，」她的嗓音沉了下去，眸中似悲似悯，「你太胡来了。」

方才还疯疯癫癫的真一瞬安定下来，她怔忡地望着少女稚嫩的脸上露出长辈般无奈又包容的神情——她最熟悉的玄的神情，泫然欲泣：「玄大人……」

「……好久不见，小玄。」小福微笑着回应了她的招呼。

夜斗也叹了口气，松手将失去反抗意识的真放开。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拍了拍运动服上的尘土，站起身来，也回了个点头，「你好。」

解除神器状态的雪音震惊地看了眼自然地接受了现状的夜斗与小福，怒从中来。

「苍阳呢？！」他瞪着那个抢了别人身体的所谓神明，气愤地大声质问道，「苍阳怎么办啊？！！」

玄朝他望了过来。

「我很抱歉……」她认真道，语气诚恳到简直算得上卑微。

雪音哽住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玄其实什么都没有做。

他早已接受了自己即将消亡的命运，却被自己的神器强行留在这世间，强行塞进了另一幅躯壳中。

他什么都没有做，可最终的受益人是他，这能算是他的错吗？

雪音一时想不明白，而夜斗和小福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争斗，正在和顶着森岛苍阳躯体、却已经不再是她本人的家伙嘘寒问暖。

仿佛森岛苍阳的消失根本无关紧要。

雪音想要感到愤怒，可实际上，他的心中更多的是无措。

神明无论做什么都是正确的，与神明的重生相比，一个普通人类的牺牲，似乎是理所应当，微不足道。

更何况，仪式已经成功，神明已经降临，一切已经无法扭转。

玄从夜斗手中带走了真，就连策划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雪音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想起初次见面时，破碎的窗户，遍地的玻璃渣，尖叫着逃散的学生，握着棒球棒、喘着粗气红着眼、凶相毕露的自己。

和逆着人流靠近、毫无畏惧之意的少女。

「呜哇…！」她打量着这一片狼藉，目光最终与他交汇，她定定地瞪着他，义正言辞道，「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可是会变成恶灵的！」

那一刻，行走在校园中却被所有人视而不见的雪音，忽然得到了一丝宽慰。

可如今，曾给予他这一丝宽慰的少女，再也回不来了。

「——她人呢？」

越前龙马的质问打断了雪音的回忆。

他抬起眼睛，望见他神色阴沉的一张脸。

「……走了，」他如实答道，「带着真一起。」

越前龙马的眸中闪过一丝尖锐的怒意，随即又被压抑下去。

「你能找到她吗？」他极近地直视雪音的眼睛，追问道。

「你要做什么？」雪音皱了皱眉，他的眼神令他有种怪异的预感，「就算能找到，那也已经不是苍阳了——」

雪音的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因为越前龙马的目光已经近乎瞪视了。

少年的瞳色清澈，眼尾上挑，气势凌人。

晶莹剔透的琥珀中封存着一簇火焰，表面的平静之下，剧烈地燃烧着。

「我不相信。」越前龙马一字一顿道。

雪音一时无言。

越前龙马便绕过他，在身为神明的夜斗面前，他的态度依然很不客气。

「你能找到她吧。」他的语气硬邦邦的，瞳中的火焰无声地宣告着他的怒气——对于夜斗的无所作为，「你不是神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