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的倒影落在他依旧明亮的眼瞳里，那双眼并非浸染血色的赤红，而是让人联想到黎明天空的清透颜色。
他说：“那是我的梦想。”
“另一个‘应星’遗失了这个梦想，变成了你们口中的‘刃’，为此承受了无尽的痛苦与无穷的悔恨。”
“但是，我没有忘记。”
匠人宽厚而粗糙的手掌拂过剑身。
那是一只历经风霜洗礼的手，掌心和手指布满老茧与伤痕，提醒着他已不再年轻，也提醒着他仍是人类，每一道岁月刻画的伤口都不会痊愈如初。
那是凡人的脆弱，亦是凡人的尊严。
他说：“我的梦想就在这里。”
“所以，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既然梦想还在，我就要完成它。”
不知是因为应星的表情太过真诚，还是因为他话中蕴含的分量太过沉重，就连星都只是静静旁听，没有继续演绎她的抽象文学。
就在此时，应星突然点了她的名字：“星。”
星猛然一惊：“啊？”
应星：“另一个世界的‘刃’和你，应该不是你口中那般和睦的关系吧？我了解我自己，那时的我只怕早就与行尸走肉无异，很难再有余力关心任何人。”
星：“啊这……”
——糟糕，暴露了！
——怎么办，现在把金人还回去然后土下座道歉来得及吗？
应星：“不过，这都无所谓了。你这个小姑娘很有意思，我看着也讨喜，给你做几天‘舅舅’又不会少块肉，比应付丹枫他们轻松多了。”
不得不说，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对莫得人性的星核精来说也是一样。
星一声不吭，缩起脖子朝应星的方向蹭了蹭，乖巧得像只灰毛鹌鹑，全然看不出之前还在诈骗罪的边缘大鹏展翅。
“舅……不是，应师傅。”
她老老实实开口，“回到未来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吗？”
“没有。”
应星干脆地摇了摇头。
“那是‘刃’必须面对的命运，任何人都帮不了他。星，如果你真想做点什么，来回报这段时间的照顾的话……”
“【记住我。】”
他凝视着少女星辰般金灿灿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我希望你记住，即使步入歧途，即使面目全非，名为‘应星’的人类，也确实曾经活过。”
“……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听说，你们星穹列车已经与罗浮缔结了盟友之约，想必今后时有往来。”
“我想，丹枫应该也会和我说一样的话——”
“【景元就拜托了。】”
“景元就拜托了！！！”
茉丽安向星深深低头。
在达·芬奇通过“未来观测系统”定位到星穹列车坐标、列车组即将启程的前一晚，茉丽安兴致勃勃带着一家三四五口去逛灯会，一路上天南地北说个没完，到最后倏地换上一副严肃面孔，郑重其事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丹枫他脸皮薄，死活不肯在年轻人面前服个软，所以这句话由我来说。”
“茉丽安，我没……”
“你有。我上次让你少嘴两句丹恒，你表情难看得好像我要逼你和他啵嘴。”
丹枫对茉丽安的评价颇有微词，但茉丽安硬是将他挡在身后，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兜住三小只。
“星、三月七、丹恒。在我们都去不了的未来里，景元就拜托你们多关照了。”
“我知道景元很能干，哪怕罗浮上上下下乱成一团毛线球，他也一定能做出最妥善的安排，用不着别人多操心什么。”
“但是，再能干的人也是人。哪怕只是陪他聊聊天、喝喝茶也好，我希望你们多去看看他。”
“神策府太安静了，你们不知道他从前多喜欢热闹……”
三个来自未来的年轻人面面相觑，想起迄今为止的罗浮之行，各自都有点不好意思。
三月七：“其、其实啊，茉丽安，好像一直是景元将军在关照我们……”
星：“虽然我们给将军做了很多次奇兵，但他一直在闪现救场，我已经搞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奇兵了。”
茉丽安笑出声来：“这倒很像是景元会做的事。总之，未来就交给你们啦！”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胸口一凹，星和三月七就像两只鹅崽一样冲进她怀里，两颗毛茸茸的脑袋贴着她猛蹭。
三月七：“呜呜，茉丽安姐姐，咱好舍不得你啊！以后异时空可以通信吗？可以寄贺年卡吗？可以开视频直播吗？”
星：“虽然我已经有了姬子妈咪和卡芙卡妈咪，但丹恒的妈咪也可以是我的妈咪。妈咪，我好舍不得你啊。”
茉丽安：“？”
三月七趁热打铁：“呜呜，咱好伤心，想到要告别就迈不开步子，要姐姐亲亲才能好。”
星火上浇油：“我也好伤心，想到要告别就举不动球棒，要亲亲妈咪才能好。”
茉丽安：“？？？”
——好家伙，你这个星宝还挺A的，这是想下克上了！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志向，不愧是一位能玩弄二舅的魁梧小女孩！
茉丽安有丰富的撸狐经验，当然不会拒绝和漂亮妹妹贴贴，当下左手一只星，右手一只七，热情洋溢地挨个亲过去，堪称回归初心、释放本性，要做就做一条坦坦荡荡的龙。
她长了两只手、两只眼睛、两排胸椎骨，就是为了干这个的！
丹恒默然旁观这一幕，暗暗觑了眼丹枫，发现他和自己一样无法融入这种场景，此时此刻唯有沉默。
或许因为这是在异世界度过的最后一天，丹恒想到以后再也不用面对这个*持明粗口*的前世，胆量和脾气都见长，不仅勇于直视丹枫这张成年龙的脸，还话中带刺地挑衅了一句：
“你不阻止她吗？”
丹枫垂眸睨他一眼，语气平和冷淡，“无妨。该拦的时候，我自然会拦。”
不等丹恒理解这句话，另一边的茉丽安已经亲完小女孩转向他：
“丹恒，你也要来吗？”
丹恒：“……”
丹枫：“你看，现在便是阻止的时候。”
丹恒：“……你好像真的很讨厌我。”
丹枫：“谈不上。”
他想了想，又道：
“你若来自于我和茉丽安的未来，那的确是不成气候，须得好好敲打一番。”
“但成为你之前的那个‘丹枫’……显然与我不同，他甚至没有余力按着应星改七版方案，看来的确已经疯了。你会变成这样，倒也情有可原。”
丹恒：“……”
疯你个球。
我看你才是仗着受宠为所欲为，对老婆和兄弟放肆发癫。
龙尊，你是个什么龙尊啊！
“你……”
丹恒嘴角一抽，不自觉说了句真心话，“我无意评定你的功过。但是，我不知道她喜欢你哪一点。”
“嗯？”
丹枫对这个小龙崽子的攻击性稍感意外，但想想是自己又很合理。
看来上百年的幽锁深牢、流落天外，到底还是没能将饮月君“蜕生九十世，威烈不改”的棱角磨平。
他们两个都不愿受困于饮月君的身份，也不打算再依照饮月君的模板而活，唯有这一身嚼不动、敲不碎、煮不烂的骨头，怕是再转世千百回都改不了的。
丹枫很满意丹恒这点锋芒内敛的攻击性——有总比没有好——于是他决定给小龙崽子一分好脸色，纡尊降贵地低头应了他一声：
“你如果不知道，可以自己问她。”
“啊？什么？”
茉丽安闻声回头。
“丹恒，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丹枫吗？”
丹恒：“不是，我……”
他其实也没有很关心丹枫的感情生活，但他想知道丹枫这个德行，凭什么怀有如此强烈的优越感。
——凭他年纪大，凭他爱洗澡？
“这个嘛，我得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