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中，更加汹涌的洪流几乎能把卷入的人搅碎。

重重阵纹盘旋围绕，身处大阵中心的人身形几乎完全被遮掩。只有不断收紧又被打散的漩涡能看出反抗还在持续。

无声惊涛。

能量暴动太过疯狂，以至于让人错觉地面与墙壁也在随之动摇。

不……不是错觉。

以暗室为中心，整片空间开始猛烈震动。

这震动一开始不明显，外部套间里的人沉浸在各自的心思里无人察觉。

但很快，大地开始摇撼，脚下晃动得令人立足不稳，博古架倾倒，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石壁本身也开始发出咔咔的声响，昭示着它已经濒临承压的极限。

没有等待屋内人做出反应，下一秒，石壁一角轰然破碎。

质地特殊的古海水裹挟着散碎石块冲入室内，一片慌乱之中，钩沉也无心再操控隔壁大阵，只能竭力尝试推开被上升的水位封死的门，先离开这处骤然被暴露在整片古海深处水压之下的险地。

但变故开始之后便无法停止，甚至在极短的时间里愈演愈烈。

暗室与套间无可阻挡地解体。

海下多年来开凿的隐秘通道成片崩毁。

底部幽绿的通道里，你与三月七正向着深处奔跑。

前方忽然传来低沉的隆隆巨响，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摇晃。

“怎么了——”三月七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茫然张望。

你也险些跌倒，勉强扶着石壁稳住，随即感到掌心传来的不祥的震颤。

不知何时，有海水出现在了通道地面上，水位还在肉眼可见地不断升高。

你一个激灵，一把拽起三月七: “往回跑!”

被波及的远不止海底深处这一小片地方。

实际上，受到影响是的整片波月古海。

从前一直平静温柔的海不再沉默，中心酝酿的波浪层层累积，到了海岸线处便成了海啸，巨浪毫无预兆地汹涌拍向沿岸栈道，一时间惊起各方反应。

从鳞渊境中潜出的传信的卒子才刚赶到神策府向景元说明情况，关于波月古海异变的报告就已经由云骑加急送达。姿态一向平静淡定的闭目将军也难得露出紧绷的神色，一挥衣摆起身亲自赶往鳞渊境。

变故依然没有结束。

在仙舟各洞天都能窥见之处，众人已经习以为常的枯萎建木忽然隐隐焕发生机。

而在鳞渊境中，古海中央波涛翻涌之处，有什么东西遥遥露出了海面。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一路狂奔，好险逃离了被埋在海底的命运，三月七一抬头就看到了海中的变化。

你狼狈地将被水浸湿的头发拨到耳后，闻声望过去。

在天际，一片残破的石基被虬曲根须包裹缠卷，石基中央有强烈的能量团纠缠，即使隔着不短的距离，你也能感受到来自那里的恐怖压迫感。

三月七显然也感受到了: “那东西……咱们快去喊救兵吧!”

“不行……不行。”你摇着头，心跳得厉害，有强烈的预感在召唤着你， “我要过去!”

你把三月七推上码头旁的星槎，自己跳上另一艘。

“你去喊人!我必须去看一眼!”

未等她给出任何回应，你已经启动星槎，以所能使用的最快速度摇摇晃晃，破浪而去。

丹恒已经有些无法确认自己当下的状况了。

他仿佛已经脱离身体的束缚，于寰宇之中合自由为一体，又仿佛正身化青龙，鳞爪怒张，与无形的敌人缠斗。他被混沌的力量裹挟，难以确认自己的位置，甚至难以确认自己此刻究竟正在做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莫名的力量正试图越过自己这位主人，侵占，同化这具身体。

……怎么可能允许。

龙目灼灼，青龙愤怒吟啸。

在他终于在这个世界建立了一点属于“丹恒”的锚点，在他终于能感受到自己切实的存在之后，怎么可能允许不知哪里来的东西去代替自己，抹去他的印记，侮辱他的情感，威胁他的珍宝?

即使这场灾难注定无法逃脱，他自己再无作为丹恒存在的可能，那也——

青龙在短暂能找回控制的时间里暗下决心，如玉鳞片渐次发亮，本已处于弱势的天平一时间竟然稍稍逆转。

但龙已筋疲力尽。

他怀抱决死之心榨干所有的力量。

却在下一刻感到周围重重缠裹的束缚一松。

仿佛失聪者闻声，久盲者复明，茧中人破茧而出，他重又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听到海浪翻涌，呼吸到海面微凉的潮湿的空气。

他好像脱离了那股力量的控制。

却又好像还在幻觉之中。

因为比起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感官，他竟然看到了不可能存在于此的人。

他看着眼前少女，她喘着气，一身被海水浸湿，发丝也在滴水，是一眼可见的狼狈。

狼狈得很真实。

但他还是迟疑着，不敢惊破眼前画面。

直到你甩手散去掌中吞噬一块阵纹后依然蠢蠢欲动的力量，一个箭步扑上去，抱住了青龙修长俊秀的龙首。

属于人体柔软炽热的温度贴在颊侧，青龙一怔，后知后觉地将自己化为人形，甫一落地便踉跄了两步。

你就着原本怀抱龙首的姿势接住他，青年男性倚靠的力量很沉重，但你咬牙撑着也半点不想放手。

好在他很快也自己站住了。

“你……”丹恒张口，失语。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一路是否还好?见到我的龙形有什么想说的?这里很危险，还是尽快离开……千言万语堆积在一起，丹恒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没有让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而是踮起脚尖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将他拉着俯身，将一个有点凶狠的吻落在青年的唇齿之间。

————————

第81章

这个吻紧绷着，带有太多无法尽诉的心绪。

担忧，埋怨，重逢的欣喜与隐隐后怕……破开禁锢时所见的青龙是你平生所见最美的生灵，但若代价是丹恒的累累伤痕，你宁愿再不得见。

你带着发泄一般的心情索取着每一分温存，半是亲吻半是撕咬，偏还不肯如文学作品惯常描述的那样闭上眼睛。

揽住颈项，扯住衣襟。

眼睫挨着眼睫，鼻息相闻鼻息，急促起伏的胸口心跳相印，黑色的眼睛执拗看进碧青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清澈的倒影。

唇齿相触间温软，湿润，微凉。

也柔韧，干渴，灼热。

标记一般的撕咬，喟叹一般的吐息，或许还带一点点被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哽咽。

这是一个吻，也是一个迟来的告白。

没有送出的信，凋落枯萎的花，星河下的忐忑与期待，都不必再说。

丹恒一开始有些愣怔，很快无师自通，确认似的回应。

风拂过海水浸透的衣物，阵阵寒意荡彻，唯有身前的热度与扣住腰背的臂弯鲜明地存在——如同之前那些时间里你们习以为常的那样，偎依取暖，互为倚靠。

你觉得自己在与眼前人交融。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你的呼吸逐渐开始颤抖，半是因为氧气耗尽，半是因为莫名翻上来的一点点委屈。

明明他离开没几天，列车组也很好很照顾你，可你就是觉得寰宇之大，于你却像一片空茫。

这茫然的孤独在独处时并不觉得，但见到他，填补了缺掉的那一块，便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行走在陌生的宇宙是这样的不安，原来你在一开始就被他接纳同行是如此幸运。

原来你比自己想象的更需要他。

“……我没事，别哭。”

耳畔响起低低的声音，因为说话者几日来的疲惫显得微哑。

丹恒轻柔地结束了这个开始得有些粗暴的吻，冰凉的指节抹过你的脸颊。

你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淌了一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