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仰着头，对云中的巨龙朗声说道，“我会尽可能地放弃你的力量，在保留我意识的前提下，归还给阿佩普。至于剩下的部分，能支撑我做一只蕈兽也好，史莱姆也罢，都无所谓。我想，直到那一刻...我才能选择做自己，我才...值得被看到吧？”

“哎...”阿佩普无奈地叹道，“你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执念呢？”

欧莱特踱步至悬崖边，他望着阿佩普的影子，在作出决定后内心无比平静。

“生而为人，我不想逃避我的执念。”他轻声说，“之前的我，害怕有所失，更害怕有所执，所以才会一直麻木自己的心，随波逐流。我曾问摩拉克斯，是什么让他能够抵挡六百年的孤独。如今看来，答案都只在人心，阿部祖，此刻我有了我的答案，我不会后悔。”

“就算那点剩下的元素力只能让你维持一粒孢子的形态也无所谓吗？”雷之龙问道，“那样的你，还能被称为人吗？”

欧莱特一时语塞，转而豁然开朗，阿部祖的问题根本就不算是一个问题。

“...那又如何？我想要的，并不是成为人...我只是，想做自己罢了。”他抬起胳膊，看着云层中的雷光被修长的手指分割成一明一暗的光条，“哪怕变成孢子，再也不能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在这片到处都充满着可能性的地方，我也一定能用别的方式感知这个世界吧。”

“到时候，能在千万颗荧光孢子里一眼看到我的人，看到的也不再是那个被各种附加条件框定的我，而是真实的、原本的我。”

“那样的我，也可以有底气地说，我是值得被看到的。”

话音刚落，他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后背撞入温暖的胸膛。

“你本就值得被看到。”

第58章 脱胎换骨

被拥抱的刹那，乌云褪去，雷声暂歇，就连阿部祖的身影也于云层之后缓缓消退。

欧莱特低头，望着横亘在自己胸前的两条手臂，大脑一片空白。

他欲回头，却听钟离说，“别动。”

想触碰钟离的手，却生怕被灼伤一般，不敢靠近，悬在胸前，不上不下，最终被钟离握紧温热的掌心。

“...好烫。”欧莱特嘟囔着，他听到钟离笑了，连带着与后背紧贴的胸膛都在微微震动。

“你...笑什么？”

“无事。”钟离的声音低沉有力，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只是，你真的准备好要做孢子了吗？”

“...”欧莱特一时语塞，看来他方才所说的都被钟离听到了，不过这都是他的真心话，倒也不怕被钟离知道。

“做孢子也没什么不好。”他小声答，“起码...起码...”

“起码更值得被看到？”钟离替他补全了后半句话。

钟离松开手，按着欧莱特的肩膀让他转身面对自己，他一直垂着头，他便扶着他的脖颈，要他抬起头看自己的眼睛。

“欧莱特，你想被谁看到？”

钟离的问题让欧莱特鼻头一酸，他逃避着对方的视线，垂眼自嘲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这么执着于别人的看法。”

“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有何可笑？”钟离凝视着欧莱特，沉声道，“在这世间有所思的万事万物，无不会被这样的问题困扰，即为何而生。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无非是对生命意义的找寻，又何须妄自菲薄？”

“...那你为什么，还那样问我？”欧莱特委屈地问，“你分明也会觉得，我的想法很愚蠢。”

“还有...你为什么在这里？”他摇摇头，挣开钟离的双手，“阿佩普应该已经拿到那些能量，你们的契约也应该完成了吧？”

所以，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钟离的手悬在半空，缓缓放下，他叹了口气，“契约的内容，并不包含这些。”

“那...你就更不该来这里了。”欧莱特转过身，再次坐回那块石头上，“虽然我不知道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但就算是你，一路找来也没那么容易吧。可惜此处什么都没有，除了我和阿部祖。”

他抬起头，却难寻阿部祖的身影，难不成是因为钟离的出现，躲起来了不成？

“这里没有什么阿部祖，只有你。”

“...什么？”

“你所看到的阿部祖，只是你意识中的幻象。”钟离在他身边坐下，“这片空间，天空、悬崖、断壁残垣，包括你自己的模样，都是你的意识为了自我保护构建出的样子。”

“...原来如此。”

得知真相的欧莱特并没有很意外，既然阿部祖是假的，自己面前这个钟离...

也是，帝君怎么可能跑到这种地方，还抱着他说什么“你本就值得被看到”？

“所以，你也是我幻想出来的喽？”欧莱特露出自嘲的笑，“看来，我还挺敢想的。”

“嗯？”

“哎，既然都是幻想，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欧莱特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搂紧钟离的腰，头靠着他的肩膀，闭上双眼，“幻想中的帝君，拜托借你肩膀一靠吧。”

钟离的身体似乎变得有些僵硬，欧莱特不管不顾地又凑近一点，让自己的头枕得更舒服一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幻想出你的模样，大概是因为还没好好道别，所以格外遗憾吧。”

“其实刚才看到你的时候，意外之余，我还有些感动。虽然很遗憾，你是我幻想出来的，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有些话，我终于敢同你说。”

钟离沉默半晌，决定先暂时不戳破这个误会，\"...什么话？\"

“唔...让我想想，该怎么说吧。”欧莱特睁开眼，突发奇想，“对了，既然你是我幻想出来的，是不是可以根据我的意愿，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钟离眉心轻蹙，“哦？”

“我想看你穿那身岩王帝君时期的常服，是不是只要我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想象就可以了？”

他急忙松开钟离，双手合十，开始祈愿。

钟离无奈地扶额，想了想，还是配合着变出那身黑底金边的长袍。

“真的有效！”欧莱特瞪圆眼睛，惊讶于意识世界的其妙。

“咳，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

“看来我幻想出来的钟离，也会不耐烦呢。我还以为...你不会有这种情绪呢。”

欧莱特说着，底下头，“我...还可以继续抱着你吗？”

“不对，你是我幻想出来的，我想怎么抱，就怎么抱。”他说完，又抱紧钟离，头靠上去。

“起初，我时常觉得你和其他神明不同。他们多少还带着点属于人的感情，而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巍然不动的模样，怎么说呢，就像一块石头。”

“但后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你也会孤独，也会悲伤，也会与旁人的喜怒哀乐共情，你只是...不会表达出来罢了。”

欧莱特坐起身，强势捧着钟离的头，让他看向自己，“听着，我一点也不想追究神明和元素龙之间的前尘往事，这一刻，我的话只对你说，明白吗？”

“很感谢你，钟离，陪我经历了这一段并不算长的旅程，如果没有你，很多事，我可能在一开始就放弃了...”

“不过，无论我之前有多么没用，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在你漫长的生命中，我的出现，对你来说也许连一粒尘埃也不如，但我希望你知道，你是我在这趟旅程中，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

“你说，这里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识构建出来的，可不管是这片空间，还是你我，我都不确定还能存在多久...也许下一秒，这一切就都会消失，我会变成一只呆呆傻傻的孢子，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只会傻乎乎的吞露水吃...”

“可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唯一可惜的，也许是我不能再这样靠近你了...”

渐渐的，钟离那张俊美优雅的脸变得近在咫尺，尤其是那双金色的瞳，映在欧莱特眼底，如赤阳般夺目，如层岩般深邃，蛊惑着他，简直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