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把处刑的地点选在了一片山崖之上，入目四下无人，野旷天高，高得无法触碰的湛蓝天空中，荡漾着仅有的几片缱绻白云。

微风袭来，风车菊橙色的花瓣迎风展开，法瑞尔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的天气真的不错。

适合春游，适合约会，就是不太适合杀人。

拥有人类身份的他面对着人类的死亡，心头不可避免地出现一种名为怜悯的情感，可作为人偶，他的眼睛又是冰冷的。

这可能就是，法瑞尔心想，这可能就是为什么，面对着克里普斯的死亡，他第一时间会觉得疑惑。

面对着安东尼的死亡，他会觉得冰冷，和深深的无力感。

此刻，手中的剑深深插-入到松软的土地之中，点点鲜血从埃伦的额头滴落下来，洇湿了面前的土地。他知道自己今天非死不可，甚至落不下一个全尸，但在散兵要他全力出手的时候，他还是拔出了剑。

一味的偷袭并不能成就高明的剑客，他渴望已久的堂堂正正的战斗就此打响。

而后在散兵的暴力碾压之下快速结束。

散兵语气平静，仿佛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微小地不能再微小的蚂蚁一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什么要说的。埃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不想死算不算，或者，帮他照顾好女儿算不算。

埃伦伸出手，抹掉嘴边的血迹，再依靠着右手边的力量站起身来，寒光一闪，法瑞尔终于看清了杀掉两个人的那柄凶器。

中等长度，恰好能藏在袖口之中，看起来锋芒毕现。

法瑞尔冷静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埃伦，伸手拦住了即将出手的散兵，“我想问他几句话。”

他想问问，杀掉安东尼的时候，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法瑞尔恳求地看了散兵一眼，散兵无可奈何地啧了一声，而后退后，将面前的位置让给法瑞尔，“你问吧。”末了补充，“别问有的没的。”

法瑞尔点点头，开口，“安东尼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你怎么杀的他。”

“用这把剑，插-进他的喉咙，割掉头，他就死了。”

“然后呢。”

散兵忍无可忍开口：“何必问一个将死之人这么多问题。”他眼皮一掀，漠然的视线就落在埃伦的身上。

他说的没错，这已经是看死人的目光了。

但法瑞尔没理他，既然散兵没有用动作阻止他，那就是默许他继续说下去了。他想问问埃伦这么做的原因，可法瑞尔不知道的是，即使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很有可能会出现他意想不到的变数。

正当法瑞尔酝酿着想问出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一道呼哨响起，紧接着，他听到耳边清晰地一声“咻”，散兵大喝一声让开，而后金戈相击之声响起。

只听叮当几声，几枚手指长度的飞镖被散兵眼疾手快地打落在地。

看到这熟悉的标志，法瑞尔猛地回头，在他的眼瞳中，一个人的身影逐渐浮现。

身着黑色外衣的男子出现在远方的树梢之上，迎着法瑞尔惊讶的目光，他的眉毛也慢慢纠集在一起，如同看到了什么不想看到的场景一般。

“到我身后来。”散兵冷声道。

果然来了，杀掉埃伦，只是为了顾全愚人众的面子罢了，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想和传闻中的暗夜英雄过过招。

渺小的萤火，安敢与皓月争辉。

不知晓真相的人类的流言蜚语为其加冕，将一个只在夜中独行的怯懦之人装点成英雄。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不由分说，将法瑞尔推到身后，散兵指尖亮起星星点点的紫色荧光，浓郁的雷元素在他的指尖出现，而后汇聚到整个掌心。

雷元素产生的元素反应使得整片天空呈现出瑰丽的紫色，云朵被驱散，就连整个太阳都镶嵌着微微发亮的紫色边框。

连毫无元素之力的法瑞尔都隐隐能感受到他这股力量的强悍。

迪卢克凝眸，他刚才说的话仍然作数，现在他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在不伤害到法瑞尔的前提下，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救下。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认，到底谁救了自己的父亲，另外，法瑞尔是被挟持了吗？迪卢克自树梢上飞跃下来，身形流畅到不可思议，法瑞尔看着这熟悉的身形，好像明白了什么一般睁大了双眼。

迪卢克就是暗夜英雄？！

散兵狞笑两声，出其不意道，“迪卢克？”

迪卢克不语，握住刀柄的手却攥得更紧了一些，接下来会是一场鏖战，他必须打起百分之一百的精神来应对。

“不必伪装了，迪卢克。”散兵笑道，“我认出你了。”

一时间，风声呼啸。

第30章 人偶之祸（八）

法瑞尔听到很响的一声，接着狂风猛地袭来，险些将他掀翻在地，散兵敛眸，飞快地揽住法瑞尔的手臂，好让他站住脚跟，“你先走吧。”他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法瑞尔的手腕，“一会儿刀剑无眼。”

而这一下，也成功让迪卢克的眸色变暗了几分，他夜枭的银色面具之后，一双眉紧紧皱了起来，视线黏在两人手掌交握的地方。

说走就走，得了这句话，法瑞尔快速从散兵身边撤了出来，跑出两个人可能的攻击范围后，他又折返回来，把埃伦扛在肩膀上，拖着带走了他。

“埃伦，一会儿给我磕个头。”

法瑞尔恶狠狠地说，他不是不想让埃伦死，但他觉得埃伦不该死在这里。

至少要和迪卢克解释清楚一切。

刚才迪卢克的眼神依次从埃伦、自己和散兵的身上转过，他当下就知道了迪卢克在想什么，再结合他接下来的动作，微微侧转的刀锋，以及十足十的防御姿态。

他把散兵和自己归到了一起，法瑞尔心想，埃伦死了，他就百口莫辩了。

所以埃伦不能死。

无论是交给骑士团审判，还是其他方式，总之，埃伦要死在该死的地方。

不知道跑了多久，法瑞尔远远看到一棵树，在这里停下吧。

想到这里，他把埃伦放在树冠荫蔽的地方，忍不住伸手轻轻给了埃伦几个巴掌，让他稍微恢复清醒，“你肚子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埃伦伸出手，法瑞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见状，他呵呵地笑起来，似乎觉得法瑞尔紧张过头了，当着法瑞尔的面，他撕开了自己前身的衣服，法瑞尔这才得以窥见散兵的招数。

灼烧之后留下的焦臭味，一个显眼的雷击纹路出现在他皱皱巴巴的腹部，他用手指一一拨开，法瑞尔能闻到那股雷击过后的味道更浓郁了。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你这是被烫熟了吧？”

埃伦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冲着法瑞尔招招手，法瑞尔十分警惕地一扬眉毛，“我不过去。”他见识了好几次，埃伦杀人的招数。

“我不杀你。”

喑哑如剐蹭砂纸地声音传来，埃伦侧身吐出一口鲜血，法瑞尔等他吐地干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转到他的身侧，道，“你会死。”

这是一个肯定句。

埃伦白了他一眼，“嗯，我活不了了。”

“那不行，你得先帮我解释清楚。”法瑞尔急切地说，“你死了，没人给我作证了。”

法瑞尔：我的身边空无一人。

不顾法瑞尔的急切，埃伦眼瞳开始慢慢出现溃散，他的眼神越过法瑞尔，看向远方的天空，看着一道炸雷自天边升起，宛若绚烂的烟花。

他抬起手，指了指天空。

法瑞尔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那道惊雷垂直坠落下来，落在他刚才离开的地方。

迪卢克！

甩了甩手，散兵咧开嘴大笑数声，才悠哉游哉地环抱着胳膊道，“我还真是低估你了。”

而迪卢克这边，也没有占到丝毫的便宜，刀身被震开，他虎口处传来细微的疼痛，裂开的伤口开始向外渗透出薄薄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