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古典浪漫(209)

作者:有人说 阅读记录

然而她已经厌倦了这种天平两端的游戏。早川望着仁王,那双细长的眼睛盛着清光,睫毛下垂,因为留心湖边巡逻犬的声响,反而放松了对身侧危险的警惕。她笑了,在他眼底的倒影中看见自己动了动,脸庞放大到无限,近得模糊了焦距,然后吻了上去。

反正你无话可说,她撬开他因为震惊而僵硬的唇齿,像是推开一扇门——那就接吻呗。

*

没人规定冷战中的情侣不能接吻,也没人规定接吻之后不能继续冷战。就算有,规则也是用来跨越的。因此,从U-17乘公交下山,一路上,早川仍然没理他。

她当然看得出仁王有话要说。无论如何,自己大老远的跑来找他,就算是那种成功率极低的娃娃机,硬币投进去,还能听个响,更何况,仁王并不是。他完全没打算藏着,笑容挂在嘴角,一路晃晃悠悠,见到什么都要点评几句,说不够似的。早川看到那笑容就想翻白眼,于是干脆拉下兜帽,不看了。

回程那一觉睡得真沉。也许是因为有人陪着,不用担心坐过站。也许终点站本身无所谓坐过,安心的只是“有人陪着”这件事本身。无论如何,往深了想,面子上都有点挂不住,于是她便不再想。

早川明羽十七岁这年学到的最大秘籍在于不要多想。她曾经费尽力气把自己从一个天真的小太妹变成心思深沉的优等生,现在,尤其某些时刻,面对某些心思更为深沉曲折的人——比如仁王或者幸村,她又要把自己变回去。这个认知无疑让人感到挫败,而更让人挫败的,则是他俩无法入住酒店这件事情。该死的十七岁。

她是真的想去Love Hotel睡觉。可惜天不遂人愿,Love Hotel本身不是给人睡觉的——它甚至不如商场休息区的按摩椅。狭窄的浴室雾气蒸腾,水珠滚落,镜子里映出她的脸,鼓鼓的腮帮子,像是多肉多汁的小笼包。她不耐烦地叼着牙刷柄,从辛辣的薄荷味中尝出了一丝牙龈出血的酸涩。酒店的牙具好差劲。我为什么要刷牙。

倒在枕头里的时候她才发现仁王也刷了牙。薄荷气息从舌尖直冲脑门,他的虎牙底下还有没化开的牙膏,像是舔在芥末上。酒店的棉被那么轻,轻得仿佛没有重量,泪眼模糊之间,绵延为白色的云海,她从云端坠落下去。

仁王看着她,说,我很想你。终于等来了这句话,一句应景的话,可早川心中到底是不忿的。

所以她问,为什么不早说?面对他的试探,又问,我为什么要想你?

她的确不想他。非要说的话,只是想看他的失态,想看他肉眼可见的紧张,想看他对着满床头柜瓶瓶罐罐寻找无线网密码的尴尬,想看他被吹成爆炸头的敢怒不敢言,想看他微微发烫的耳根和僵直了的脊背。总之,早川告诉自己,我是想看仁王雅治投降的。

只是事情发展到最后超出了她的掌控。都有点儿像调情了。我没办法,但是会伤心。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早川长这么大,都没向人撒过这样的娇,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样的撒娇。她也没办法,只好把他又拽下来,拽到和自己一般高,双双倒进被子里,拿自己的额头去靠他的额头。

到底是着了Love Hotel的道儿。早川的懊恼中间夹杂着一丝惘惘的快乐,不知道等下如何收场,又因为不知道如何收场,这短暂的快乐才愈发显得珍奇。才十七岁,一颗心跳得十分笃定,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啊!

像是租书屋里借来的漫画,总是要还的,但在归还之前,想怎么读都随她。仁王也随她折腾。交往这么久,好歹有基本信任,她不说同意,他是不会越界的。更何况,眼下,他比自己还紧张,额角布着密密的汗,浸湿刚才吹干的头发,两缕贴在皮肤上,像是没涂开的白色颜料。真好玩,早川暗叹,手指穿过散落的辫子,伸进温热的发根,轻轻揉着仁王的后脑勺。

“不理我,”她贴着他的侧脸,去咬他的耳垂,“那这样呢?”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收场终于来了——套用国文老师的讲义,一个欧亨利式的结尾。谢谢欧亨利,谢谢隔壁大哥,穿上外套去隔壁敲门的时候,早川又尴尬,又庆幸。我们得睡觉,动静太响,睡不着。这理由很正当,隔壁大哥似乎也接受了,只是眼神还稍稍有些不服气。

别看我。她心想,是仁王不行。哦,不能说他不行,反正我也没试过。

她盖好被子的时候,仁王看起来还有点迷茫。那种饭吃到一半去了个洗手间回来盘子被人收掉的表情看得她有点好笑,正想催他睡觉,他却兀自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水声,哗哗的水声。打着旋流入下水道。早川闭上眼睛,黑暗也在打着旋,越转越慢,越转越慢。她知道立刻入睡是最好的,一觉醒来,刚才的事情就像没发生过,大太阳底下,所有暧昧、缱绻心思,都会消散无形。

可是越想越睡不着。越想,仁王的脸庞越在眼前晃动。旋转的黑暗是榨汁机,把他的眉宇、鼻梁、嘴角小痣打散,再汩汩流进她心里,早川翻了个身,舌尖是躲不开的薄荷气息,几乎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在了。

偏偏仁王还洗好了澡,在她身边躺下了。体温沿着床垫流过来,反倒把房间里的空气衬得更冷了一些。早川打了个寒战,好像一台过热的机器,停住了,冷却了,后知后觉,开始冒汗。那汗是水蒸气,结在机器外壳上,薄薄的一层。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如果没有隔壁的打扰,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总归是前进的,进到无可进处,才会停下。那么无可进处,又会怎样?倘若天空是锥形的,两只升到顶点的气球,会发生什么?会爆炸吗?仁王躺在边上,静悄悄的,不存在一般。可他的呼吸和动作,却被这房间这床垫放得无限大。传到她这儿,像是照过哈哈镜,全都变了形。

“仁王,”她疑心自己的声音也变了形,否则怎么会有一点涩,有一点哑,“……你冷吗?”

他大概也听出了那声音的不对劲:“你感冒了?”

“没有。”她顿了顿,却怎么也压不住浓浓的鼻音。放在身侧的手指动弹不得,像是结了一层霜。

“山上风大,着凉了?”他作势要起身,自己去穿外套,把被子留给她,却被拦住了。那怎么行。她虽然今天铁了心要不讲理,但也不能这么过分。再说,关了灯,那明晃晃的笑意不在眼前晃,态度就好一些。柔软的东西随之泛上来,一点点裹住她的心,驱散了那种没有着落的感觉。无端的,早川想,大不了摔一跤。摔一跤,和一脚踏空是不同的。虽然疼,人却是落实的,在地上;一脚踏空呢,根本没地方跌,只是往下坠,一直下坠。个中滋味比粉身碎骨更令人惊悸,是不忍想也没法想的。

还有东西也跟过来了,是仁王的手,小心着贴上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没发烧啊。”

不知怎么的,她有点想笑。笑他,或者笑自己。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于是咽下到嘴边的咳嗽,翻过身去,面朝着他,这回,换了温柔的语气:“就一床被子,一起盖吧。你过来一点。”

大概是太温柔了,仁王的回答甚至有点迟疑:“过来一点……?”

“过来一点。”她重复道,挪动时压着受伤的脚踝,便又倒抽一口气,然后停住,认真提议道,“抱着睡,可能就不冷了。”

*

早川盯着镜子看,浓浓的黑眼圈,苍白的一张脸,干燥的嘴唇,无论哪一点,都是纵情无度的模样。其实哪有。只是没睡着。一来得怪床垫,晃晃悠悠,不是让人安眠的;二来得怪隔壁,电影放到晚上三点,中途还点夜宵;三来得怪他们自己,抱着睡的确不冷,却又太热了,呼吸缠在一起,打成死结,于是后半夜的种种折腾,都有种自作自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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