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古典浪漫(216)

作者:有人说 阅读记录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不对”的,内耗而已。但是面对那种特殊的境况、特殊的性格,你很难说“对”或“不对”。她是幸运的,她自己也知道。至少父母并没有亏待她,她和妹妹之间也没有真正的矛盾,看起来,这个家庭和和睦睦,什么都好。然而她就是这么想了。当时并没有人可以给她提供经验,于是她只能怪自己。这样的想法塑造了后来的她。

第112章 [112]现实一种

高中一年级的夏天,早川明理接到邀请,去东京参加交流活动。地点在位于世田谷区的冰帝学园,规模有五六百人,汇集了全国各地优秀的高中生。作为县内名校,立海有十多人参加,为此专门派了校车。一路上,她靠着椅背看书,听见前面的高年级叽叽喳喳。

“世田谷区在田园调布附近吧?豪宅啊!”

“他们的小学部,学费全国前三。比你高中毕业去英国留学都贵。”

“你说这种贵族学校会有男公关部吗……”

“有没有男公关部不知道,但可能有拼命想让对方跟自己告白的正副会长。”

她全程都没怎么看进手头的书,不过没关系,这本《追忆似水年华》她从国三买来就没坚持看完过十页。只记得主人公回忆里的玛德莱娜小蛋糕,泡在茶水里很好吃。舟车劳顿,早川已经饿了,她迫切地希望冰帝学园的食堂里也有类似的蛋糕,虽然她想不通,一款蛋糕要怎么泡在茶水里才会好喝。

冰帝学园分校本部和国际部,交流活动主要由藤校校友主持,邀请海外高校的老师和学生授课,换句话说,是给国际部学生镀金套磁,日后混推荐信的。因此活动模式也照搬海外高校,或者说,是照搬影视剧里的海外高校:第一天,被按在报告厅椅子上听了十小时的各行业演讲,晚上分院、破冰,完成第一个House Meeting项目;第二天,辩论赛;第三天,舞会;第四天,小组大作业;第五天,服装设计和走秀;第六天,汇报演出……中间还夹杂着上午下午各三节的研讨班,内容是参加活动前就在冰帝国际部官方网站上选好的,一百多门里面选三门,字典厚度的全英文材料也早就寄到了手上。

立海毕竟是以国内升学为主要路线的高中,举办方口中的种种利好,在她们听来多少有些陌生,至少,是事不关己的东西。相比之下,冰帝国际部的学生,几乎可以说是耀眼了——本身是东道主,又在那套体系之内,担任活动组织者,或者和老师交涉的时候,都显得游刃有余。刀锋上跳舞一般。

尤其是英语。早川明理想不通,日本高中生的英语居然可以那么好。她已经是自小勤学苦练,上学路途中听BBC,能被学校选出来参加演讲比赛的程度了。然而这群人,却是从小生活在特定语言环境里。同样的研讨班,外教问题抛出来,她还在组织观点,对方却已经举手抢答了。

真要说难,有什么难的?早川明理选的三门课,一门英美文学与翻译实践,一门当代媒介与日本社会,一门公共史学与城市历史,都是二手的材料、二手的理论。把未经学术训练的高中生关在一间小教室里,进行所谓的头脑风暴与学术讨论,回过头来看,几乎没什么创造性的东西。她很怀疑那些哈佛在读的冰帝校友也是回来度假的,听见什么都是“Great”,好像自动答录机。

然而这都是后见之明。教室的空调开得太足了,坐在冷风底下,思考如何补充对面男生的观点时,她是真切体会到了尴尬。就像丝袜上的裂痕,静悄悄地爬上来,蔓延、扩散,给人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In Madame Bovary, we see the first signs of alienation that a century later will take hold of men and women in industrial societies……”她停在那里,斟酌片刻,终于还是换了日语,“说到异化问题……在现代社会,对于被异化的人来说,消费就是焦虑的缓释。我们试图通过‘购买’或者‘拥有’缓解心灵的空虚。但那只是暂时性的。回到《包法利夫人》本身,女主人公艾玛的困境,在于她对生活的幻想和她所面对的现实之间的差距,欲望及其实现之间永恒的距离。两次她都相信,能够通过出轨得到向往的生活,但是两次她都感觉到彻底的失望。就连消费也无法填补这种失望。因此小说的结局是双重性的,是物质和精神的双重破产。”

语言涓滴而下,复又冲破阻塞,奔涌如泉。早川明理坐在那里,心想,完了。物质和精神的双重破产。

“Wow,”外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至少在明面上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Great.”

后来,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懒得学英语。这大概是一种报复性的怠惰。十天活动结束,早川明理长了三颗口腔溃疡,回神奈川的路上,一车人睡倒了。前排学姐转过头,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还好吧。学姐说,昨晚他们居然还搞了个告白广播,才十天,人还没认全,告什么白啊,真是东海岸作风。她笑笑。学姐说,这也太闲了。她点点头。

那种低烧般的兴奋感在她的新朋友们之间持续了好久,秋去冬来,仍有同学在年终总结里回忆这次活动,说它是“仲夏夜之梦”——早川明理点进主页,看见他发布的荣誉毕业生证书,心下稍微有点了然。

仲夏夜之梦,不知是谁的美梦,谁的噩梦。她告诉自己,这是很正常的,所有团体都有内置的评价体系,这个活动从一开始就是对标国际部学生,它瞄准的不是你。

然而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临行前夜,冰帝蔚蓝的花园里,男男女女如蝴蝶般在笑语和繁星中间来来往往。没有香槟,因为未成年人不得饮酒,虽然许多同学已经在家族安排的礼仪课程中掌握了葡萄酒的品鉴知识。乐队人马齐全,应有尽有,几百英尺的帆布帐篷和无数的彩色电灯,把会场布置得像是一棵圣诞树。早川明理一边吃点心,一边和公共史学课的老师聊天,私底下,用的是日语。老师问,你们这个项目多少钱?

她说了一个数字。

“这么多?”老师看了眼身后彬彬有礼、仿佛不存在的服务生,“不愧是贵族学校的项目。”

她这才知道给他们上课的人也分两类,一类是玩票的志愿者,另一类则是拿报酬的。这位老师属于后者,借着暑假时间回国,勤工俭学,顺便给冰帝的少爷小姐补习历史。她问,您之后还准备深造吗?

“不了,”老师摇摇头,表情是她在课堂上从未见过的,“准备回日本找工作。”

早川又问,为什么不留下呢?

“公共史学的就业前景又不是计算机。不做学术的话,留在北美还不如回国。做学术的话,也很清贫,得考虑家庭条件允不允许。”老师又问,“你以后想读什么专业?”

早川说,学医。

“挺好的。”老师点点头,“我当年差点也学医了。只是医学部分太高,最后才去了教养学部。选专业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物质实力和个人兴趣。如果喜欢,家里又支持,学个文学艺术也没什么。否则,还是要实际一点咯。”

她的家庭条件不算差。先前问父母要活动费用,也是略有犹豫便给了。可毕竟只是普通中产,务实不出格,靠双手挣生计的那种。早川从小便喜欢文艺,给自己准备的道路,却向来是学医。这是父亲的期望,也是她的期望,爱好与职业泾渭分明,是不可以混淆的。

她早就接受了。只是极偶尔时候,看到那些同龄人,考试成绩和竞赛能力肯定不如她,却像是游鱼入水般自在,还是会有一点微小的歆羡。那是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眼界与体面,轻轻松松说着“我想读英美文学”“我想读公共史学”“我想读亚非古典学”,仿佛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现实”,又仿佛他们拥有的,不是同一种“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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