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古典浪漫(242)

作者:有人说 阅读记录

从那天开始,她不再看幸村的比赛。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这些。说到底,都是巧合。多大年纪了,哪会像小孩一样,遇到点事情就迫不及待和人分享。以前不懂得含蓄的美感,现在才知道,少说两句,果然能省去不少麻烦。而且这些生死别离,他也未必想听。过去在她耳边说,要你拿秘密来交换,只是策略而已。那体贴与诱惑下面,埋着强烈的好奇心和青春期的胜负欲。

拉开距离,隔着时间,她终于可以普通地看他。普通地面对曾经有过的荒诞、固执、遗憾,笑一笑,或者忍住不笑。而这种超然的淡定,本身意味着许多事情已不关己。

他们离开神社,又在山上转了转。循着人迹罕至的小径,踏过一片松林,在废弃的木屋边上发现了一只狸猫石雕。早川一下想起自己刚才在公告牌上看到的妖怪传说。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这山上生活着一只兔子和一只狸猫。有一天,兔子约狸猫上山砍柴,用打火石“咔嚓咔嚓”点燃了狸猫背着的木柴,狸猫听到,问兔子,这是什么声音?兔子说,这座山叫咔嚓咔嚓山,所以会发出这种响声。狸猫相信了兔子的话,然后被木柴烧伤了背。

“隔天,兔子又带着辣椒做的药膏去探病,很热心地帮狸猫涂药,狸猫伤口太痛,昏了过去。后来,兔子约狸猫去湖边钓鱼,它们分别乘着两艘船出海,一艘是木头做的,一艘是泥巴做的。狸猫搭上泥巴做的船,划着划着,船慢慢化开,它掉进水里。兔子拿着桨,靠近狸猫,说快抓住这个吧!狸猫伸出了爪子,兔子却把沉重的桨狠狠拍在狸猫脑袋上。最后,狸猫沉入水里淹死了。”

幸村蹲下来看着那个石雕:“真是个恶劣的传说啊。兔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的语气好像在和邻居家三岁的女孩子说话。早川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蹲下身,盯着石雕的小豆眼:“因为之前在这座山上有一对老夫妇,他们和兔子是好朋友。狸猫经常偷吃他们田的东西。老爷爷很生气,设下圈套逮住了它,绑起来带回家,让老奶奶把它煮成肉汤。老爷爷离开后,狸猫很诚恳地对老奶奶说,我不会再做坏事了,让我帮您做家务吧。老奶奶相信了它的话,给它松了绑,却被它用木杵打死了。狸猫把老奶奶煮成肉汤,还变成了老奶奶的模样。老爷爷回到家后,吃了那锅肉汤。这时,狸猫才变回原形,边笑边逃回山上。所以呢,这是兔子的报复。”

“好恐怖啊。”幸村感叹道。

“是啊,”早川点点头,“这对兔子和狸猫居然还被开发成了富士山的吉祥物,这就更恐怖了。你不觉得这片树林就很有妖怪色彩吗?”

“最恐怖的是,”幸村站起身,打量暮色四垂的山坡,他的声音很平淡,乍听似乎没什么,“下山缆车五点关,现在已经五点半了。而且我们好像……迷路了。”

*

早川拧开杯盖。一滴水也没有了。冬天的夜本就来得早,山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气温逐渐变低,他们弹尽粮绝,不说陷入危机,显然也在危机边缘徘徊。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带着这么重的保温杯。”幸村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用最小档的光去照公告牌上的地图,“你是来登山的。”

早川把杯盖拧回去:“柚木送的。它能烧水!”

幸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可是你现在没有电。”

“对对对,幸村先生说什么都对,毕竟只有你带了瑞士军刀和手电筒,没有你我们根本走不出这座山,”早川跟在他边上,一路捧场一路拆台,“但你为什么会忘记缆车的停运时间?”

没有缆车,又是晚上,下山很困难。他们缺乏迎难而上的精神,也不打算拿生命安全做赌注,于是临时改道,决定去山间民宿过夜,至少补充一点能量。到达小木屋,门口仍挂着“今日有房”的牌子,早川脚步陡然轻快,三两步走到柜台前,却听老板说,只有单人间了。

“单人间就单人间吧,有热水吗?有吃的吗?”她和幸村对视一眼,当机立断,把房费负了,“拿两床被子。”

山里湿气重,推门进去,淡淡的霉味扑上鼻尖,被单也透着一股潮气。对此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回头看幸村呢,也是眉毛都不挑一下。还好,有热水,有空调,热腾腾的拉面端上来,虽然口味颇重,但也成功驱逐了跋涉三小时染上的寒意。早川很满足地往后一靠,说:“这是我第一次坐在床上吃饭。”

幸村点点头:“小时候要生病才有这待遇。”

“你把外套穿好,”她猛点头,又皱眉挑剔他,“小心真在山上感冒。”

“没问题,”他仰头喝尽碗里的汤,唰一声拉上拉链,“谢谢早川女士关心。”

条件有限,一切从简。她拿柚木送的多功能保温杯报复性地烧了一壶水,问老板要来姜茶粉末,给自己和幸村各冲了一杯。拍照发给柚木,配文“终于派上用场了”。柚木没回,要么仍在实验室加班加点,要么正和柳生过二人世界。她走进卫生间,在转身都困难的地方,迅速给自己冲了个热水澡,洗脸、刷牙、摘隐形眼镜,草草抹上不知何时遗漏在包里的乳液小样,把脱下来的毛衣原模原样穿好,然后走到床边,问幸村:“睡觉吗?”

硬邦邦的三个字,好就好在没有任何惹人遐思的空间。幸村点点头,他也穿得很整齐,毕竟被子薄,床又小,他们是真的担心着凉感冒。

然而入睡却比想象中困难。两床被子把人裹成了厚厚的茧,为了照顾对方,谁也不好意思乱动。房间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刻意拉长的呼吸,和融化了的雪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迟迟的更漏,一下,接着一下。

早川心里旋转着无数念头,好像滚筒洗衣机。想吃夜宵,想吃博多拉面,放五片叉烧,想玩手机,想看之前追过的综艺,想工作,昨天的稿子是不是还没给回复,想回家,想在家里睡到自然醒……各种各样的念头里,偶尔穿插进一点幸村,想的是,他怎么还没睡啊,他睡着了我就能动了。

这一次,先发制人的是幸村。幸村问,你没睡着吧?

“睡不着。”她朝天翻了个白眼,“我一直都失眠。”

“你还没回答我白天的问题呢。在广播里听到我退赛,是什么感觉?”

早川抓紧机会动弹,把弯曲的腿伸直了,脸也换了个方向。可惜这一换,恰好对上幸村。小房间里浸满了月色,他的额间也有月色。那里常年系着发带,皮肤比别处更白。她说,没感觉,很正常啊,你们打球怎么可能不受伤。调整状态才能更好冲刺下个赛季嘛。

完美答案,没有毛病。可是幸村不按牌理出牌惯了,居然从这个问题直接倒推十年,问:“去美国之后,因为换了手机,我们一直没联系。我这两天才想起,之前好像听他们说,你也来这边读过书?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不知道他怎么就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上起心来。不过反正是打发时间的瞎聊,但说无妨。早川点点头,笑道:“高二。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来了。可能也和你们那个项目有关。佛罗里达那边的高中,不知道为什么就和立海签了协议,学生可以过去交换一年半,到时候回国考试和申请美国大学都可以。第一年,大家都在观望,被我捡到便宜了。”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放弃攻略他后,她退出了那个游戏,失去了起死回生、修改记忆的机会——也许本来就没有那样的机会。许多事情要在剧烈的张力中才有光彩,比如宣传部的工作,又比如她和仁王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关系。她曾经奋力抓住什么,借此锚定自己的位置,潮水退去之后,站立变得太过容易,也就无可奈何地失去了魅力。游戏的结束带走了全部。她十分轻盈,又过分轻盈,急匆匆地飘上天空。连立海的红色砖墙都变得很无聊。再后来,她便递送了交换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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