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披着一身晨间雾气回来时，监控屏幕里的克拉克走进阳光。

湖面波澜荡漾，冷杉丛立，羊齿蕨和夏枯草野蛮生长，樱草和风信子错落有致地开放。春天，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世间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这个季节不厌其烦地登上舞台，在风沙，尾气和湿润的小雨中拥着巧克力、鲜花和爱人。所有的爱情故事在此刻疯狂书写，就像从街头贸然出现，转而流窜到城市之间的玫瑰芳香。

他不是没有爱过人，童年时他尚且相信故事书中的永恒，青年时他可以翻窗去和朱丽叶热吻。直到哀乐中年，心肠却变得冷硬。他见惯了世事百态和风月场上的男男女女，而爱不过是最俗的东西。人们忙着捕猎和被捕，操控和反抗，制服和被制服，爱是一场博弈，一场漫无止境的驯化。爱是枷锁，两只野兽盯着对方的眼睛露出獠牙。

自己不过是看客，只会面无表情地合上故事书封面。

飞吧，克拉克。飞吧。超人应当回归蓝天。

10

当然，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需要超人。执行任务意外难免，当那抹红蓝色以时速八十公里从天上自由落体时，蝙蝠侠驾着战机怒骂一声冲了上去。

事后蝙蝠电脑上关于超人的资料实时更新，他讲解着红太阳射线原理，而超人就像听物理课的中学生，有些心不在焉。

“该死的你就不能认真点！”蝙蝠侠大动肝火，“上次那个射线。你，掉，下，来，了。”他一字一顿。

“我在砸到地面之前恢复了。”他在心底侥幸，新修的公路也没砸出坑。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氪星脑袋会砸到哪里？”

“不是有你在吗。”超人落了地，小小声反驳， “你开着蝙蝠战机，只要告诉我怎么做就好了。”

蝙蝠侠一时语塞。 于是他决定直接执行待办事项。为了防止出现包括红太阳射线设备被盗等各种情况而导致超人失去能力，他在短时间内修好了红太阳训练室。

一个计划就此诞生，这就是为无能力超人量身制定的格斗训练。

克拉克接住布鲁斯甩过来的训练服。 “换上这个，我们开始。”

“直接在这儿？”

“随你便。”

他转身解下披风，叠好放在地面。又脱下红靴，转身去够背后的拉链。超人难得也有尴尬的时候，他够不着颈后的小银圈。

“你能帮我一下吗？” 克拉克眼睛亮晶晶，说得坦荡，只是请朋友帮一个小忙。

“我记得你的制服是分体式的？”

“那件烧坏了，绿色粘液外星人。你记得吗？我从堡垒新拿了一件。”

那你是怎么穿上它的。他腹诽，皱眉靠近。食指勾住银环，深蓝制服分开两扇，白鲸露出海面。布鲁斯顺手拎起叠好的披风块放在桌上，又用脚拨了一下靴子，让靴尖处于同一水平线。

“我把红太阳光线设置成了三个等级。”

衣服意外合身。超人点点头，一脸诚恳认真。

蝙蝠侠指着控制台上三个按钮：“一档，二档，三档，功率自小到大。”

“那来个三档试试？”

“你在听我说话吗？当我特地大费周章设定不同的功率，意味着你的训练需要循序渐进。”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先试试嘛，或许从天而降就是我的风格？”他挑了挑眉。

“你知道自己很鲁莽吧？男孩。”

克拉克明快地笑起来：“你也知道我很固执吧？老家伙。”

11

开关啪一声被痛快地按下。布鲁斯拉开架势，准备给这小子一顿教训。

克拉克动作还算迅捷，但毫无技巧，而布鲁斯有着丰富的经验。他挥拳，布鲁斯顺势一格，再往他脚底一扫，克拉克一个趔趄，往后一跃——一个起飞的姿势，可显然脚跟一跛，落在地面上。

一阵拳风掠过耳畔，两人扭打在地。克拉克的大腿曲起，却被他的膝盖顶住。布鲁斯很沉，宽厚的脊背肌肉强健，小山一样隆起，遮挡住一部分红光。 克拉克的脸明明暗暗。他在倒下的时候不知磕到哪里，倒吸一口凉气。红太阳带走了钢铁之躯和超级力量，他现在是一介凡人。脆弱，活泼，强健，因被压制而动弹不得。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腰胯。光裸的肌肉贴在一起。

那具富有生命力的躯体被他卸了防御力道，像在制服一只鹿羚。他灼热的鼻息喷在他的右臂，五官轮廓在暗红色的灯光下格外深刻，肌肉饱满，皮肤光洁，笼罩着薄薄一层汗雾，在奇异的色调中出现了噪点，呈现朦胧的颗粒感。

布鲁斯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克拉克看起来像一张照片。

一定是他之前在暗房里工作得太久了。

他卡住克拉克的脖颈，微微用力，克拉克被迫抬着头，却不能移动。那一节颀长的脖子，曾被战靴踩在脚底。他离那个错误这么近，只是一念之差。克拉克胸膛一起一伏。在暗房似的红光下，他的确像在时光中凝聚而成的影子。他曾是报纸一角的简短讣告。单薄，苍白，随风而去。但此时此地，他血肉饱满。布鲁斯的手紧贴克拉克的脉搏，皮肤下血液流动。克拉克的大腿肌肉紧绞，抵在他腰侧试图发力，深蓝的眼睛炯炯发光。他们离得这么近，几乎鼻尖抵着鼻尖，血脉偾张。

两只野兽身躯滚烫，激烈斗殴又相互取暖，汗水、荷尔蒙和木调香水在两人之间扩散，心跳在胸腔里共振。布鲁斯瞳孔放大，虹膜背光呈黑色，潭水灌进他眼底。一个名字从他心底咆哮而出，像撕开心口的一块陈年瘢痕。

“克拉克。”

他很美。红太阳的灯光太浓，照着他刀削斧凿的容颜。美的事物总是脆弱不堪，克拉克却是钢铁之躯，有着强劲的生命力。他从天而降，落在月光下的露台，落在星辰漫天的战机舷窗外，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红披风飘扬，远比任何相片和模型更加生动。只要伸手，便可以触碰——

克拉克迎面给了他一个头槌。他偏头闪避，但措手不及。砰地一下脑袋发昏。要是没有红太阳，他估计字面意义上为他肝脑涂地。

浓烈的、深红色的酒液从灯罩喷薄而出，似乎打翻了整个韦恩家族的酒窖，他们浸泡在成千上百桶葡萄酒里。空气潮湿，猩红，滞重。克拉克最后还是被布鲁斯扣住了喉咙，正吃痛地倒抽气，被汗水打湿的鬈发凌乱不堪，眉宇明艳，红光染他湛蓝眼瞳。 被制服在地上的人双眼失去焦距，神色恍惚，他吞咽唾沫，喉头滚动。一颗汗珠从布鲁斯灰白的鬓角流下，滴落在克拉克的眼皮上，从他睫毛尖滚下来，他眨了眨眼，闭上了。

超人认输了。

先投降的是克拉克。永远是他。

这番情境莫名地与往日重叠。他曾伸手替他合上眼睛，那双蓝眼睛刚死之时仍然透亮，像两颗玻璃珠子。布鲁斯移开手臂，抽身摸到开关，匆忙把一室暧昧的红光拍散。

“你输了。”布鲁斯哑着嗓子说。

红太阳已经被关闭，克拉克恍惚躺在地上，声流重回他耳畔。下雨了。雨水落在湖面上，树叶沙沙作响，风拨动百叶窗，列车轰鸣，城市的声音近在咫尺。

12

克拉克依然无形地侵入他的生活空间。

像一只蜗牛伸出长长的触角。

蝙蝠耳麦中传来“叮”的一声烤箱响，阿尔弗雷德烤好了面包。这回他们伪装成帮派人士，在调查中耗了整夜。他们共同迎来美好的清晨。

“请您务必邀请克拉克少爷一起用餐。”管家说，“我们有幸分享肯特夫人特制的美味果酱。”

他们从湖后的树林绕回，树影明暗错落。克拉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农场的风车，苔原上的雪盖，沙漠的风滚草，风剥雨蚀的大陆，银色的鱼群。

布鲁斯安静地听，时不时点点头嗯两声。晨雾消散，风如流水，他们脚下的落叶吱嘎吱嘎地响。这些他大多都在克拉克的相机下见过，但做记者的不愧文采斐然，听起来又是另一番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