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晚安，彭妮。”

我戴上帽子，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走啦？”摩根夫人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满满几大篮子的青菜。

我冲她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些来之前买的面包和水果放到了桌子上。

“你每次来都给孩子们带这么多东西。”她把篮子放下，问道，“我看你挺喜欢彭妮那孩子的，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你还没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犹豫着，“再说吧。”

我有过把彭妮从孤儿院领养回去的念头。

她是个思维很活跃的小姑娘，我想有她在，我枯燥的孤独生活或许还会有些乐趣，但我并不知道以我现在的状态是否能够给予她一个相对良好的成长环境。

二三十年来，我的生活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索然无味，我对任何事都提不起什么兴趣，除了我给彭妮讲述的那个故事。

事实上到了如今，我已经记不起那些名字，想不起那些人的脸，那些故事对我来说已经变得无比陌生了——我的确在一点点忘记它们，因为这份记忆本来不应该属于现在的我。

可我仍然执拗地想要拼命记住它们，我每一天都在逼着自己去回想那些已经模糊不清的东西，于是在四个多月前，我顺着彭妮听故事的意愿用一些随便拟的名字把它们一点点讲给她听，就当是在牢固我的记忆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仍然能感觉到他。

我大概是疯了。我想。

我明明亲眼看着他的灵魂消散世间，不论在哪个世界，他都不存在了。

“生命就像一个闭合的圆环，从起点走向终点，再走向一个新的起点，循环往复，这就是永恒。失去的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归。”

大概是去年那个在图书馆遇到的年轻男人无意中的话加重了我的执念。我有些懊恼地把挡住眼睛的发丝别到耳后。

“很高兴认识你。”

那双深灰色的眸子从书页上移开目光，他合上书，向我伸出手，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我无意识地路过了那个图书馆，天色已晚，图书馆已经关了门。我想把这些回忆抛向脑后，但我的大脑仍然时不时地冒出那个乌黑色头发的笔直的背影，于是我开始回想那个男人主动和我搭话的原因。

他应该是对我手里拿到的那本书有些感兴趣，因此顺着内容和我谈论了几句话……他身上的书卷气很重，我猜测他或许是个毕业不久的学生，也可能是老师，但我不能保证我的猜测会不会出现较大偏差。

不过再后来，我便很少见到他了，偶尔几次也并不会互相打扰，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人生中一个稍有交集的过客罢了。

晚风吹拂着我的头发，在感到一丝舒适的凉意后，我突然没有了立刻回家的念头。我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走上了桥，最终停下脚步，趴在护栏上俯视着反射着银白色月光的海面。

在夜里看海，这并不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情。

但借着清冷的月光，我安安静静地感受着空气中咸咸的味道，又开始回忆起那个冗长的故事。

我忽然感到些许疲惫和怅惘。

或许再过个几年，我就真的彻底忘记它们了，说不定我早就该顺其自然地任由自己忘却，而不是像这样日复一日地折磨自己。有时我真的怀疑那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可我不知道我抱着怎么样的心理。大概是那种奇异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

等我真的忘记了，也就只有彭妮还会记得这个“有趣”的故事了。

我扭过头，在夜色中，我看见远处有一个模糊的黑影站在桥边，我小心地往那个方向慢慢靠近过去，等到距离足够我看清那个人的相貌，他也注意到了我的接近，于是转过头看向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抬了抬手，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我不确定他还记不记得我，但现在我似乎又不太好意思直接越过去。

我只能和他保持着一人远的距离，继续将目光投向海平线的尽头。

“你也喜欢这样吗？”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眯着眼睛，仍旧目视前方，手指若有所思地轻轻摩挲着嘴唇。

“我经常来这里。”他淡淡地开口道，“从傍晚的日落时分一直到月光洒向海面。”他自顾自地陈述着，“于是时间久了，在循环往复的规律中我发现，自然真是个有趣的东西。以前的我通常会思考这些规则背后是否有一双手在推动，或许有没有可能，那个推动一切的人是我。”他看向我，我从他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丝笑意，我因他的话怔愣了几秒，直到他真的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