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穆远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说着，轻拍了拍重雪芝的肩膀，接着道：“我知你心中必是过意不去。她本是死囚，再多过上几日，也是要被处斩的。况且，她原是自愿的。”

*

死去那妇人姓梁，夫家姓吴，乃是幽州本地人氏，怎奈时运不济，嫁了个男人不甚成器。

若只是不成器倒罢了，那妇人是个勤快人，光靠着一双巧手，也足够养活自己了。奈何婚后十来年，她男人不说改好，反倒添了爱赌的毛病，日常不见人影，月底却回家来抢钱，只要稍有迟缓，便是拳脚相加。

二人婚后添了一女一子，那妇人因对丈夫死了心，便只一心一意为儿女打算，自己去外面揽了许多活计，指望着养大了孩子，总能够苦尽甘来。然而一日，她从绣坊中交活回来，却见家中一片狼藉，待问过邻居后方知，丈夫刚刚才回来过，要将女儿拉去倡门中卖掉还钱。

那梁氏知道后，简直恨得要吐血，待问清楚去向后，便急匆匆赶了过去。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卖身契已经签好，丈夫也拿着银钱离开了。

第125章 回宫 两个孩子中女儿居长，自来乖……

两个孩子中女儿居长，自来乖巧贴心，实是她的心头之肉。况世情如此，落入倡门的女子，日后能有什么好下场？梁氏无法，只跪在门口不停地哭号哀求，恳求人家把女儿还给她。

那妈妈被她哭的心烦气躁，又见那女孩儿身量尚小，姿色也算不得上等，便松口允她赎回去，只却有一个条件，必要她给双倍的身价银子。

梁氏见她肯松口，已经是千恩万谢了，只她一时银钱却凑不齐，便与那妈妈约定好，只当女儿是在这里打工，等她年底凑够了银钱，再行过来赎人。

梁氏有了盼头，回去后便更加拼命的劳作，指望着挣下银子后赎回女儿。为了女儿，无论丈夫再怎么挥舞拳头，她也坚决不肯再把银钱给他。男人见她不怕挨揍，又不能当真打死她，也只得罢了。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眼看年底将至，银钱很快便能凑齐，梁氏心中欢喜，那日揽活便多揽了些，等到回家时，却见丈夫拉了儿子要出门去。

她心中疑惑，忙拦住了人询问，却听丈夫说，宫里有人下来采买小太监，有那聪明伶俐的，父母还能得不少银子呢。况做太监的那是去享福了，正好送儿子过去。

梁氏一听，心中彻底对丈夫绝望了。之前卖了女儿，她只以为他是重男轻女，不喜女儿，如今竟连儿子也卖，还要卖去做太监，简直是罔顾人伦的畜生。她怎么就这般命苦，竟嫁了这么个混账人？

梁氏悲从心来，当即便拦住丈夫不许去。她是做惯了活儿的，颇有着一把力气，平时里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还手罢了，如今心中绝望，手下自然也没有了忌讳。

倒是男人胡混多年，身子是早已被掏空了的，反倒不如她有力气。总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等梁氏回过神时，那男人已倒在了地上，脑袋磕在院中的石磨上，鲜血汩汩而出，已然没有了气息。

这不过是场意外，若费心遮掩一番，说不定也能遮掩的过去，奈何这梁氏的运气着实不好。她丈夫已提前约好了狐朋狗友，道是拿到银钱后，便结伴一起去赌。

那狐朋狗友得了这话，便立刻约上些好友，一起向他家中赶来，只一推开门，便见梁氏呆立当场，而男人躺在血泊之中，已经没有了气息。

本朝律法，妻杀夫，乃是死罪，哪怕失手也是一样。梁氏很快便被收监，审案的大人很是同情她，奈何众目睽睽，铁证确凿，实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梁氏对于自己将死，倒没有太大的感觉。她这辈子过得太苦，对世间实在没有太多的留恋，唯一放心不下的，倒是身下的两个孩子。等她去了，还有谁肯帮她赎回女儿？父母双亡，亲戚是否肯善待她的儿子呢？

都是拼命讨生活的，谁家不是操劳一年，也仅只能够糊口罢了。贸贸然多了一张嘴，心烦定是免不了的，若朝打暮骂，幼小的儿子又如何能受得住？

梁氏日日在狱中发愁，不为自己，却只愁孩子们日后要如何过活。然而她倒霉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却终于等来了一回好运气。沐家与上官行舟做了交易，便飞鸽传书给沐辰，命其设法救下重雪芝。沐辰得到消息，想了好半天，却想出个调换犯人的办法来。

他并不是个坏人，抓无辜之人替死是干不出来的，便吩咐下人去女牢中寻摸人选。那下人去排查女囚时，便听人说起了梁氏的事，顿觉同情不已，便去问了梁氏，问她愿不愿意替死，作为回报，可以帮她安置好两个孩子。那梁氏一听，当即便一口应下了。

......

重雪芝听完，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半响问道：“那梁氏的两个孩子，如今怎么样了？”宇文穆远道：“沐家人带走了他们，将其交到了上官透手中。上官透将他们送到了月上谷，交给山里的百姓们抚养。”

这倒也是个好结局，重雪芝心中稍稍松快了些。她取过些脂粉，将自己的肤色涂黑，又将眉眼画的粗犷些，然后换了一身男装打扮，对宇文穆远道：“我好了。咱们回去吧。”

*

二人乔装打扮，扮做一对进城扛活儿的俩兄弟，很容易便混出了幽州城。宇文穆远提前备好了马匹，一出了幽州，便一路策马狂奔，比来时提前了好多天，很快便赶回了重火宫。

此刻，重火宫的境遇却着实算不得好。重雪芝的罪名是以次充好，一千五百把陌刀，查验合格的只有九百多把，方刺史一封奏折上到兵部，兵部迅速派了人下来，要求重火宫交出那多出来没用的三分之一的铁矿石。

官兵们将重火宫团团围住，冲进去要查找铁矿石。他们自然是找不到的，因为原就没有这回事，查找的人一无所获，便将重火宫给封禁了起来，将宫内的银子、值钱的物件都查抄一空，预备拍卖后填补上那三分之一铁矿石的价值。

重雪芝二人回来时，兵部已下达了公文，命令重火宫就地解散，宫内的弟子们也被赶了出来，被要求各自谋求生路。宫门外有官兵们把守着，二人不敢直接过去，宇文穆远找了个僻静处，先让重雪芝藏了起来，自己则去找其他的弟子们。

...

夜幕降临后，宇文穆远很快探路回来，二人从山脚下的密道中，一路曲折蜿蜒，进入了被重重封禁的重火宫中。

他们没有打火把，一路摸黑走了过来，直走到祠堂门口，方才停了下来。祠堂的大门是关着的，宇文穆远悄悄过去，轻敲了三下，只听一声极细微的吱哑声，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朱砂从门后伸出脑袋，一见是重雪芝来了，顿时惊喜万分：“是宫主，宫主还活着...”说毕，也不上前招呼，只立刻转身回去，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向众人道：“宫主还活着，她回来了...”

说到后面时，朱砂的声音忽然含糊起来，似是被人捂住了嘴，然后是男声低低道：“小声点儿，你要把官兵引来呀？”正是砗磲的声音。他将朱砂推在身后，却自己伸出脑袋来，面带喜色道：“宫主，快进来吧。大家就等你了。”

朱砂在后面小声嘀咕，“你早就知道了，竟然不告诉我...”边说边瞪着眼睛向砗磲。重雪芝看得好笑，却又觉得心中温软，她低头进入祠堂，宇文穆远则紧随其后。待二人全都进来，朱砂取过一条长棉被，将门缝遮挡的严严实实，然后向屋内道：“已经好了。”

有人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一只细长的蜡烛。借着这小小的一团光，重雪芝左右不住的打量，只见四边门窗都被棉被遮的严严实实，堂上是一排排的先人牌位，堂下三位长老则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