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筝懵懂的点头，只道：“女儿都记下了。”朝夫人见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拉过女儿道：“你还记得，你被送出去的那个弟弟么？”

“您说的是阿透？”上官筝当然记得。她其实很喜欢这个弟弟，当日父亲将他送走，她还伤心了好些日子。

朝夫人轻轻点头，“我这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当日派人去刺杀白露。虽结果了她，却从此再也走不进你父亲的心。”回想往事，她不觉有些恍惚，

“这些年来，我时时与你父亲争吵不休，并不只是为了你那个弟弟。...他明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却始终不肯回应我。也罢，我知道他已给了另一个人，此生...大约是无望了。”

“...只是苦了你了。这些年，娘对你的关心不够，好容易能放下了，本想着要好好弥补于你。却不想，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一转眼，你也到了能出嫁的年纪了。

...都是娘不好，一直以来，忽略你了。”朝夫人看向女儿的目中带着愧疚。“娘在说些什么呀，女儿并不觉得被忽略。一家子只有我一个，什么不是先紧着我。...娘，您多虑了。”上官筝眼中一酸，忙靠过去搂住了母亲。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无益了。朝夫人素来不是爱粘连的人，她轻拍了拍女儿稚嫩的肩膀，低声道：“娘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以后不过是敷衍着过日子。可娘的小阿筝，却不能也同娘一般，日子凑凑合合的过。”

她目中悠远，似是陷入了沉思，半响方道：“我没有见过白露，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惹得你父亲一颗心全落在了她的身上。不过听随从们说，那是个温婉柔和的女人，生的也极美。”

她伸手抚了抚女儿柔顺的头发，低声道：“若论及容貌，我自信不输于任何人，我的小阿筝也是。而若要论及性情，我自小深受宠爱，是骄纵惯了的，又最爱争强好胜，却是远比不过她的。”

她抬手扶住女儿的肩膀，认真道：“阿筝不要学娘，娘这一生便毁在了这暴烈的性情上。女儿家还是要温婉柔顺的好，凡事多让着他些，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是长久相处之道。阿筝，你记住了吗？”

上官筝忙点头，只道：“娘您放心，女儿都记下了。”朝夫人听了，这才稍稍放下些心，却立刻又觉得不妥，便又道：“虽说是让你温婉些，却也不能任人欺凌，一点脾气也没有。”

“鲁王虽是皇室贵冑，但我们阿筝你也是国师之女，镇国将军的外孙女，并不差上他多少。你只须做好了自己的本分，若他但敢对你不好，即便他是皇子皇孙，娘也能收拾的他脱下一层人皮来。”

朝夫人重又凌厉了起来，方才关于温婉柔顺的叮嘱，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上官筝听得格格直笑，她起身靠在了母亲怀中，悄声道：“娘，您只管放心，女儿会过得很幸福的。我向您保证....”

... ...

昔日之言犹在耳畔，更显得今日境遇之悲凉。

上官筝埋头痛哭不止，侍女们见了，不由得面面相觑，为首的侍女出列来，欲要温言劝慰，却被她挥手打发了下去。众丫鬟们依言退到了远处，只余上官筝一人坐在窗台前泪流不止。

“...母亲，...娘，”她低低的唤，泪珠从通红的眼角出滚落下来，“...女儿遵从了您的教诲，一直做个温婉贤良的妻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发展到今日这般田地？是女儿做错了什么吗？...”

她将脸埋在双臂上，哭的双肩发颤，几乎喘过不气来，好半响才慢慢缓了下来，低声喃喃道：“...是我错了。是我识人不清，是我有眼无珠。是我害了父亲，也害了国师府。

...娘，女儿该怎么办？您教教女儿，我该怎么办？...”

她怔怔看着窗外，目中却似泉眼一般，不断的在涌出泪来，神色间凄楚一片。就这样，她默默的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渐渐的逼近过来。

...

夜幕降临，府内各处都在预备熄灯睡觉。

上官筝安静的躺在被子中，对旁边守夜的侍女道：“你到外面睡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那侍女犹豫片刻，还是向屏风外的竹塌上去了，走前还不忘道：“奴婢就守在外面，您有事只管唤奴婢就好。”

眼见那侍女离开了，上官筝却并无动作，只看着帐顶的花草纹路静静的发呆。渐渐的，外面也安静了下来，屏风外隐隐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上官筝轻抬起手来，露出了一直攥在手中的小小瓷瓶来。

“...对不起，都是娘亲不好。如果有下辈子，咱们还做母子，娘亲一定好好的补偿你。”她无声的落下泪来，“...如今，就让娘亲陪着你，咱们一起去地下，去见你的外祖父。

...乖宝宝，不用怕，外祖父会很喜欢你的。我们不怕...”

她颤抖着双手，将瓷瓶轻轻的打开，倒出一枚圆滚滚的药丸来，一仰脖生咽了下去，然后躺回到床上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

一夜无话，天光大亮时，侍女见帐内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轻唤道：“娘娘，娘娘，您在醒着吗？”却没有丝毫回应。

那侍女心中一跳，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帷帐给掀开，只见上官筝神色安宁，正安静的躺在床上不动，触手却是冰冷，早已没有了呼吸。

她吓得瘫了，半响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呼唤道：“王妃，王妃出事了...”消息很快传到了鲁王那里，鲁王惊的跳了起来，大声喝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神色间仿若要生吃人，长史吓得冷汗涔涔而下，却不得不将消息又重复了一遍。鲁王这回听清楚了，只觉心痛入绞，眼前发黑，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他捂住胸口就要倒下去。长史早已有预料，忙伸手扶住了他，又命人赶紧拿药过来。

鲁王靠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舒缓了过来。他脸色白的吓人，一双眼睛亮的像是两团火，抬手一把抓住了长史，命令道：“快扶本王过去。”

长史不放心，还要再劝，却迎面对上了他黑黝黝的一双眼，顿时便打了个寒噤，默默的扶住他过去了。

...

二人踏进房中时，便看到床榻上静躺的身形，一动不动，毫无生气，众侍女正跪在一旁哭泣，心中又惧又怕。

鲁王早已泪流满面，眼中只看得见床上之人，径自过去将她紧搂在怀中，颤抖着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竟如此心狠？连孩子也不顾了...”长史本紧随其后，见状忙招手示意侍女们退出去。

院内寂静无声，周围死一般的安静，没有人敢上前来打扰。鲁王搂住妻子冰冷的身体，悄无声息的嚎啕大哭，他闭上了眼睛，却止不住眼泪如泉般涌了出来。直到黄昏渐近，他才渐渐平复了下来，踉跄着将她轻放了下来。此时，阖府内外早已换了装饰，各处也已遣了人报丧，长史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鲁王眼睛通红，蹒跚着挪动到了窗台前，看着外面一圈圈的白纱，不知在静思些什么。好半响，却又回转身来坐下，他伸出手来，温柔的抚着妻子冰冷的脸，低声道：“...在你心中，到底还是他们更重要。

重要到你要抛夫弃子，连性命也不顾...”他抬起头来看向远处，竭力想让泪水停留在眼睛里，“...就连你也要背弃我。...我本以为，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他重又低下头来，轻吻了下妻子，最后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既然，你那么挂念他们，本王怎能拂了你的意？...本王这就去，让上官透也陪着你一起下去。如此，黄泉路上，你也可不寂寞了...”

一语已毕，他起身大步跨出，待出了房间，却见服侍的侍女们抖作一团，正跪在角落处等待发落，顿时心中怒火更盛，遂冷冷吩咐道：“将她们给拖下去，挨个详审。但凡有推脱不招的，立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