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尖齿(152)

码头积雪,冷杉高耸白雾中。

这一次没有货物要卸,宁秋砚只遥遥地看见一辆汽车与守候在一旁的两道身影,是司机和无论什么时候都坚持要来接人的康伯。

平叔把船靠岸,宁秋砚跳下甲板与康伯拥抱,心疼道:“康爷爷,这么冷的天气您不该亲自来接我的。”

“人老了,待不住。”康伯笑呵呵地拍着他的手,“一听说家里的孩子要从外面回来我就高兴,这腿就不听话地往外走。”

彼此都熟稔亲近,一路上还是免不了嘘寒问暖。

康伯视线扫过宁秋砚空荡荡的耳垂,仍是慈祥和蔼,什么都没有问。

关珩还在休眠期,这一次不仅陆千阙不回来,宾客们也都拒了,不再举办跨年宴会。

所以即使春节的气氛和往年一样,忙碌整年的人们喜气洋洋,到处都挂上了红色灯笼,宁秋砚还是能感觉到冷清。

进入大宅路过会客厅时,去年整夜绽放的烟火声、热闹的谈笑声,好像就都在昨天。

回到熟悉的房间里,打开窗户看见窗外冰封的淡蓝色湖泊。

湖边的码头新修建了围栏,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景,宁秋砚在窗前站了许久。

冷气倒灌,他收回视线伸手关上窗户,不想合页却忽地发出一声响。

他立刻抬头,看上了天花板之上。

康伯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告诉他:“不用紧张,先生不在楼上。”

宁秋砚疑惑:“不在楼上?”

“是的,终归还是太吵了,不是个适合沉睡的地方。”康伯道,“只是我们都习惯了跟随他的作息,所以静悄悄的。”

宁秋砚问:“那他在哪里?”

知道关珩不在,宁秋砚心中一直提着的紧张感竟然减轻了不少。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凌医生只说关珩会休眠,宁秋砚想当然地认为关珩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从没问过。现在仔细一想,休眠应该需要更为幽静的环境,关珩肯定安排了别的去处。

“先生的休眠地只有凌医生和陆少爷知道,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康伯说,又告诉宁秋砚,“原本只说是两三个月的,后面又延长了,这是常有的事。”

关珩在康伯知道的几十年间就进行过为期不同的几次沉睡。

有的时候关珩是自己醒来的,康伯每天都亲自上三楼去打扫,只要看见物品动过,就知道他醒来了,会叫人准备好新鲜的血液。

三楼悄无声息,康伯每天都会用鲜血替换空掉的玻璃杯。过上几天,关珩就会披着睡袍,在夜里走下楼梯。

有的时候则是被唤醒的。

最近的一次就是渡岛面临危机,陆千阙唤醒了他。

康伯不知道这一次关珩和宁秋砚做了约定,还在等待被唤醒。

宁秋砚沉默着。

他转头,望向窗外灰色的天空和绵延的山脊,白雪压过树梢,世界冰冷一片。

*

宁秋砚没有点亮灯塔。

他在渡岛待了七天,帮白婆婆的小温室里的植物翻土,现在是很适合施肥的季节。

白婆婆种植的大多是食用香料,如鼠尾草、迷迭香、罗勒,香茅草等,有好几种都是宁秋砚在图书室的植物标本图册里见过的,所以能叫得出名字。

另一边的土壤里那些光秃秃的矮杆,他就不认识了。

“那些啊。”白婆婆说,“是先生去年扦插的绣球。”

宁秋砚想起了什么,站在密密麻麻的杆子里。

去年他就来过温室农场,但没有进来过这个小温室,不知道里面竟然种了这些。

看到他露出看上去很难过的表情,白婆婆安慰道:“不是死了,是这植物也休眠,都还活得好好的呢。”

“那时候原本只有一株,被先生养得枝繁叶茂的以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了兴致突然用来做扦插。”白婆婆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来说,“他还看书,调理土壤的酸碱度,说要试试调剂花球的颜色,调得我这块地一大半都不能用了,他还答应给我扩建的。”

年夜饭众人聚在大宅里。

关子明已经离开了岛上,但有两个关家人新上了岛,一大桌人坐得满满当当。

康伯今年也吃上了白婆婆做的醪糟鸡蛋,一连喝了三碗甜汤,脸都喝得红扑扑的。

他还要去盛,白婆婆拍他的手:“还吃,少食多餐知不知道,你都多少岁了,明年还想不想吃了?”

岛上对“死”字没有什么忌讳,虽然在春节里,但众人也一点不在意。

见很有威严的康伯被白婆子管,大家都在笑。

“好好说话,别打。”康伯也笑着说,“知道我活不了几年了,还这么凶。”

白婆婆凶是凶,还是乐呵呵地夺过碗去,帮他盛了一点点,哄小孩似的。

凌医生对康伯说:“您的身体我最清楚,好得很。不过您还是得千万保重身体,您要是走了谁来管这么大一家子?”

康伯就指着常在农场做事的一个汉子说:“关正来管。”

那个叫关正的摆手:“还轮不到我,轮不到我。先生和我都还不熟呢。”

宁秋砚看着这样亲切的一群人,被他们之间的亲情氛围感染。

他们也和他一样,鲜活地来到这世界上,被关珩照拂着,爱护着。

经历碌碌一生,化为无穷岁月里的尘埃,美满无憾。

宁秋砚离开渡岛那天是凌医生送行,显然是有话要和他讲。

他们在码头分别。

宁秋砚下车前凌医生叫住了他。

宁秋砚没有戴红宝石耳钉,大家都注意到了,却不是每个人都会问。

凌医生不一样,他是最早观察到宁秋砚微妙变化的人,一点点见证宁秋砚的动心、犹豫与踌躇。

他也是最早猜测到关珩心意的人,比陆千阙还要早得多。

“怎么不找先生?”

凌医生问。

宁秋砚说:“我不知道。”

想了想,“我不知道把他唤醒以后,能为他做点什么。”

凌医生诧愕。

他之所以觉得宁秋砚像小狗狗,给取了外号,除了宁秋砚有一双狗狗眼之外,就是因为宁秋砚那总是热切追逐关珩身影的眼神。

单纯、真诚而热烈。

虽然他敏感自卑,守口如瓶,但被那样的眼神炙烤着的人,很难会不动心,所以会给予他无限的温柔与宠爱。

凌医生以为这个阴郁孤寂的故事里,终于书写进了童话篇章。

“那你有什么打算?”凌医生问道,“你不想见先生了?”

宁秋砚垂眼。

平叔在催了。

宁秋砚只对凌医生说了一个字:“想。”

就背着包走上了船。

白色船只航行在灰蓝色海面,带着宁秋砚去大海的另一端。

第113章

夏末。

溯京气象部门发布橙色预警,未来三小时内降雨量将达到五十毫米以上,提醒市民注意保护自身与财产安全。

收到提示后没多久,暴雨就铺天盖地而来。

狂风中闪电雷鸣,雨声将世界包裹。

宁秋砚坐在窗户旁边,将手机靠着地板上的一沓书,对着窗外录了一段视频。角度找得正好,能同时拍到乌云滚滚的天空,还有花园里被疾风骤雨打得东倒西歪的植物。

头发更长了,有点挡眼睛。

他站起来去找绑头发的皮筋,光裸白皙的脚背从镜头中路过。

回来时他停止录制,把视频发了出去。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天很黑,闪电像劈在头顶上,感觉房子都要塌了。]

打完字,光标闪烁,然后一个个删除。

[今天下了很大的雨。]

重新编辑,发送。

宁秋砚关掉手机,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窗外的雨发呆。

最近给关珩发信息的频次大幅度减少。

上一条的发送时间是一周前,他发给关珩一段新写的曲子,关于渡岛的,只有音频,没有询问意见。

微风几许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