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这种脏兮兮的感觉，下意识地倒吸凉气，人类的一些习惯还在身上残留着，这一口空气给她带来了大麻烦。

一种浓郁厚重的甜美气味霸占了她的鼻腔，她身下的每一寸肌肉都在蠢蠢欲动，獠牙尖有毒液不停地在分泌，它们唤醒了喉咙深处的干渴，火烧一般令人窒息。

这和动物血不同，这是人血。

她还是新生儿，对这种诱惑没有任何的抵抗力，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血。越往前走，人类就越来越多，黛安娜的神智难以维持清醒的状态，她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杀人，但她必须喝人血。

她能感觉到对鲜血的极致渴望在抽走她的力量，她很快就会忘记怎么走路，她不会死去也不会晕倒，只会虚弱狼狈，成为废人。

黛安娜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她立刻想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绝对有血。

现在是深夜，医院里的人并不多，黛安娜潜行在楼层与楼层之间，她努力辨认着血库的方位，终于在拐角处发现了那紧缩的门。

她没有多想，二话不说踹门而入，随手抄起椅子砸碎了摄像头。警报声已经响起，黛安娜却不着急离开，她打碎一个冰柜就开始疯狂地向自己嘴里塞血袋，塑料碰到獠牙立刻破裂，美妙的液体流入身体，她宛若重获新生。

但是这远远不够，她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正朝这边奔来，于是她匆忙逃离，但是两边各自来了一拨人，狭长的走廊无处可逃，情急之下，黛安娜躲进了隔壁的病房。

她躲在病床下抱紧身体，冷静下来后，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

她后知后觉地认清了自己已经不再是人类的这个现实，这种陌生的感觉在曾经熟悉的环境里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她的嘴里还有残留的血液，喉咙不自觉地吞咽着，这是身体在告诉她自己需要更多的血液来恢复体力。

吸血鬼没有眼泪，如果可以哭，黛安娜现在一定已经泣不成声。

她讨厌这个情感丰富的自己，恨那个唤醒自己灵魂的可恶男人。只有这一刻，她希望自己不曾遇到凯厄斯，这样，当悲伤来袭而他又不在的时候，黛安娜可以继续保持麻木。

她思念着凯厄斯，同时也恨自己如此不争气。她告诉自己她不需要那伪装的爱，那只是他的愧疚，他的执念，一些记忆应该被埋葬，而她必须坚强。

病房外的声音逐渐消散，黛安娜在确定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才敢出来，她想通过病房的窗户逃走，这时她嘴角的血流滴到了地上，她急忙蹲下擦拭这些痕迹，再次抬头时，对上了一双苍老的眼睛。

病床上的老人浑身插满了管子，他只有眼睛是完好无损的，此刻正呆呆地看着黛安娜，他并没有被黛安娜的样子吓到，相反，他好像看到了解脱，浑浊的眼眸竟然浮现出精光。

黛安娜还在思考要不要放过这位老人，他应该不能言语，这不会威胁到血族的秘密……

“帮……帮……我……帮我……”

老人的声音就像破旧的老汽车点火时的动静，他每说的出一个单词都是击打胸腔的硬石，黛安娜担心他会塌陷。他左手的食指艰难地抬起，指了指黛安娜，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喉咙在坚持发出残缺不堪的可怜的声音。

“求你……帮帮我……”

黛安娜最终还是心软了，她无法拒绝。

她上前一步握住老人的手，第一次知道人类摸起来竟然是这样脆弱不堪。她小心翼翼地安抚着老人的情绪，想为他减轻些痛苦，一种活物般的无形力量从指尖流逝，老人的双目逐渐空洞。

黛安娜吓了一跳，她去探老人的脉搏，却发现他并没有死去，身体的一切机能都在运转，只是单纯地没有反应。

原来是这样，黛安娜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一种能力，通过触摸，她可以暂时麻痹人的一切感情。

只是这能力对自身无用，真的是太可惜了。

不过这样就简单多了，老人不会受罪。于是黛安娜任由气场散发，直至完全笼罩着这位老人。在确定他不会有恐惧之后，黛安娜将老人的手腕送至嘴边，她微微露出獠牙，像叉子刺进蛋糕一样穿进人类的皮肤。

有温度的血液此刻就是流动的生命之河，将一个生命完全汲取输送给另一个生命，这就像一场神秘的交接仪式，只有黛安娜知道自己继承了什么。

老人的瞳孔散开，他停止了呼吸和脉搏的跳动。将最后一滴血喝干后，黛安娜终于能平静下来，她将老人的双目合上，为他蒙上白布。

“谢谢你。”

道谢之后，黛安娜打开窗户准备逃走，她的敏锐和力量全部归位，身体宛如被洗涤了一番清爽，她不知道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但她已经身负不可饶恕的罪恶，她除了地狱无处可去。

空气中的味道十分混乱，黛安娜深吸一口气，那个她印刻在强烈恨意之上的气味在遥远的地方留下了尾巴，她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纵身一跃而下，消失在城市的黑暗之中。

第25章 二十五 凯厄斯的笔记（二） 我永远无……

我永远无法忘记我死去的那一天。

我在城外和敌人厮杀，回头却看到王已经打开了城门，敌军蜂拥而入，我的荣耀破碎了。

那是盛夏，阳光灼烧大地，所有人都在熔炉中苦苦煎熬。剑与剑碰撞断裂，轰轰隆隆，喧闹不堪，孩子在哭泣，妇女们在尖叫，男人在嘶吼哀嚎，到处都是向上天祈祷的将死之人。凡人的血肉落在地上，污秽不堪，没有神明会来救他们，我也救不了他们。

那只吸血鬼趁我回头的时候飞快地掠过我身边，我被这冲击力击倒，手腕印上了两个流着黑血的窟窿。

我已经记不清那时的疼痛，我能记得并且时常回想起的，是百姓们看我的眼神。恐惧，冷漠，好奇，厌恶，恶心，惊讶，漠不关心，还有很多人踩过我扭曲的身体，他们只是在逃命。可唯独没有人愿意将我扶起，甚至没有一个担忧的眼神。

无数次，我救过这些人的命，我保卫了他们的财富和家园，为他们送来了敌人的土地和食物，他们给我英雄的称号，城中的所有人都认识我的脸，他们知道我的名字，阿纳克斯，意为，战神之子。

我的身姿遗传自我的父亲，矫健强壮，我的面容遗传自我的母亲，金发蓝眼。我虽不能时常见他们，但王定期会给我送来他们的祝福。

王，他是整个迈锡尼最尊贵的人，他掌管辽阔的土地，拥有肥美的牛羊和金黄的庄稼，美丽婀娜的女人们围绕着他，无数黄金流向他的宝座。他对我说，这要感谢我的父亲，他是神明哺育的英雄，而我亦是。

他说我是尊贵的战士，是继承战神力量的神明之子，我命中注定要为王，为迈锡尼献出一切。所以王将我养在宫中，他派最好的斗士训练我，给我最优厚的待遇，并用赞美之语装饰我的虚荣心，他让我对荣耀二字坚信不疑。

十几岁，我已经有了大人的身姿，王不再将我锁在宫中，他给了我一支军队，让我去歼灭敌军。我当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我是天选之子，我注定与凡人不同。

凯旋而归时，全城的人都在欢迎我，他们向我投掷鲜花，吟诵赞美之词，王亲吻我的额头，他高声向众神宣布，宣布我就是人间的守护神。

所有人都面带笑容，只有一人在流泪，我的母亲。

我看到她在人群中绝望的眼眸，她望着他心爱的孩子默默哭泣，我明明就在不远处，但是她好像已经失去了我。

我不明白，亲爱的妈妈，我已经是让您骄傲的孩子，您又为何这样悲伤？

第二天，传来了父亲的死讯。

王说他是暴毙而亡，是敌国的巫术害了父亲。他不让我去见父亲的遗体，他眼含热泪地说这会我伤心，会让我变得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