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新歌挂上笑脸的速度很快，取下假面的速度也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未摆脱上个世界的人设对自己的影响，为此而感到更加头痛——看来他回到穿管局休整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他不能带着上个世界的习惯投入新的任务之中，这容易让他的性格固化，也就是说“创造出自己的人格”。

穿管局不太希望员工拥有自己的人格，他们需要员工是一张白纸，根据不同任务的不同要求为自己涂抹不同的颜色。

“你好，我是穿越管理局心理咨询部703号医生，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编号。”留着卷曲长发的中年女性如此微笑道，她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希尔达先生？”

元新歌一愣，他难得迟钝地眨了眨眼。

“我想或许你搞错了，女士，”元新歌说道，“还是说大家都会在进行心理咨询时使用一个假名？希尔达的名字不是我上报的。”

“希尔达先生，这不是假名——希尔达·斯坦，这难道不是你的名字吗，我的档案上写着你的信息呢。”703露出些许担忧的表情，她迅速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屏幕，然后评价道，“这上面写着您似乎有些记忆混乱，别担心，我会尽最大努力帮您。”

元新歌沉默下来。

他现在是真的感到记忆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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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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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穿管局这一存在本身便难以让元新歌生出太多警惕, 也或许是此时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无法预料与陌生，他无奈地发现自己好像总是不能及时跟上这位心理医师的思路，这也使他没能及时做出进一步反应。

他能轻易从703的面部表情与肢体语言中看出她对自己事业的热爱, 因此即使元新歌一直没有再开口，她也毫不气馁, 而是依然用和蔼的语气呼唤他那少到可怜的倾诉欲。

“请随意和我聊聊吧, 没必要有太多顾虑，”703微笑着如此说道, 她端正地坐在一张宽敞的转椅上, 热切却不冒犯的眼神传递着她的无害与真诚, “穿管局的每一位医生都接受过专业培训，我们不会以糟糕的态度回应患者的倾诉，同时也会保守任何无害的秘密。”

利用刚才的沉默迅速调整了状态, 元新歌感到大脑开始顺利运转了，于是他眨了下眼，将照出自己身影的投影画面调大一些, 不让703注意到自己肩膀以下的动作，然后用手指在智能助手的备忘录上开始记录信息。

元新歌想了想, 这才开口道：“好的, 女士，我会尽最大可能配合辅导, 不过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做得很好。”

“没关系，配合是所有需要人们共同完成的工作中的最良好开端。”703点了点头, 她大概感受到了元新歌的个性、或者是说元新歌愿意让她感受到的个性——越优秀的员工便越擅长使用假面操纵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与认知，703相当明白这个道理。

元新歌又笑了一下, 嘴角很快划出一个弧度再落下, 就像他们刚见面时做的那样, 比起这是展示善意的表情，703更倾向于这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他很可能才刚从任务世界中脱离不久，此时还处在刻意矫正人设的恢复阶段。

“抱歉，我在上个任务世界待了五十年左右，但回到穿管局还不满二十四小时。”元新歌轻咳一声，像是有些不自在，他总归还是不想被认作什么也做不好的糟糕家伙的。

703的确非常惊讶，据她所知，穿管局虽然不会严格限制员工完成任务的时间，但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在小世界无底线地拖延下去。

白月光分部要求员工在身体年龄三十五岁前脱离世界，目的是保留外观层面的最美好；男配分部怕员工表现过于喧宾夺主，要求员工停留在任务世界的时间不超过二十年；基建分部倒是拥有一定特权，但相关任务世界的时间流速与穿管局所在的空间完全不同，绝不会出现人手短缺的情况。

“是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有什么特殊的阻碍吗？”703尽量委婉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并且用尽全力收敛自己探究的神情，让这场对话变成朋友之间轻松的闲聊，“五十年，这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数字呢。”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她注意到屏幕中的青年垂下了眸子，像是突然因某句话陷入了沉思，但他分明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因为她能够捕捉到他任意一个微表情的变化。

在活动嘴角眉梢隐晦地表现出羞赧、腼腆、困惑、苦恼等一系列情绪后，元新歌抬眸，他又回到了那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具之下，然后问道：“也许我可以与同部门的前辈进行连线吗？”

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继续说道：“我的确是在任务世界中遇到了麻烦事，我想比起医生来说，或许有过任务经历的人可以更好体会我的感受。”

他的话让703第一次露出有些忧虑的神情。

女人双唇微微抿起，她看起来似乎略显不安，固然处在与训练室相同的隔音墙壁的包围之中，她依然带着紧张的情绪而借着将长发拨去肩后的动作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才开口。

她问道：“局内的某些……特殊员工，”703顿了顿，她显然比需要遵守保密条例的元新歌更加谨慎与小心，“只有极少数的员工会被封闭管理，他们会接受最专业的心理辅导，我并不是在否认我的职业素养与技能水平——”

“但这并不是我该、也不是我能承担的任务，”703微微皱着眉，她尽量保持着语气中的温和不变，别让青年产生太多不适的感觉，“希尔达先生，或许我们的连线真的有哪里出现了问题，我想先向上司汇报一下这个情况。”

“你的意思是我本该能够随意接触同部门的员工吗？”元新歌适当地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让自己看上去太一无所知而容易被蒙骗，也不让703会因紧张而对这一切闭口不谈，“你刚才提到的封闭管理，我想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

她正在与一个被长时间封闭管理的特殊员工谈话，这个认知让703脑中警铃大作，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让这青年知道的事情，但显然病症正时刻影响着他的记忆，正当703还在犹豫自己该如何结束这段通话时，青年便为她递来了台阶。

“抱歉，我有些不太舒服。”元新歌突然抬手用力按住了额角，他紧皱眉头，尽力压抑着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的节奏，在对方有些惊慌的注视之下，他沉默很久，在终于吐出一口绵长的气后问道，“你能重复一下刚才的问题吗，我们谈到哪儿了？”

703暂时没有回话，她谨慎地用尽专业知识去观察元新歌的所有表情，然后得出了结论：

记忆混乱相当严重且极其不稳定、被长时间封闭管理而无法与任何同伴进行接触、在有系统强制干预的情况下仍能在任务世界中停留极长时间——她将刚才对话中的所有信息整合起来，终于确定了元新歌的高危身份。

穿管局中的确是有这样的员工的。703作为资深医师，总归对局内的各种被极少提到的秘闻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但归根结底她也不过只是一位心理咨询师，甚至是部门中第七百零三位正式员工，有资格比她了解更多内幕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因此对于那批特殊员工，她只知道他们是被穿管局最高统治者盖上高危印记的、绝不会与她这样的普通人产生任何交集的存在。

他们有独立的领地、系统、服务人员，与他们交谈时说过的每句话都要经过无数思考与反复斟酌，因为这群人并不真正效力于穿管局，而是被什么不能提起的大人物控制，被指使着完成不为人知任务的秘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