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兵戈前传(43)

作者:天阶月 阅读记录

我闻言大惊:虽然之前深陷幻象之时冥冥杳杳不辨昼夜,但从黄龙师叔出言开始,大家说话加上传音也不过数句,难道就已过了几日?

太乙师叔道:“果然不知,多谢道友教我。——若这般倒也好:阵中如此憋闷无聊,‘度年如日’总比‘度日如年’强些。”

金吒传音给我道:“若琼霄所说是实,大约我每日要流失一成的法力——想来师兄的景况好些?”

“并未,我也与你一般。只怕师长之中修为越高者,每日的损耗越多,大家都至多剩下四五日腾挪支绌的工夫。”

文殊师伯之前教以“闲话”传音,却不知我两个已经开始长敌人锐气灭自己威风。然而事已至此,谁还真有心肠聊天不成。

我心气一时浮躁起来,果然立刻又被幻象侵入灵台。

这次似乎身在相府正厅,姜师叔依然坐在主位,我和天化、武吉、龙须虎侍立在旁。外面脚步声响,却是哪吒和雷震子一同入内,放下兵器施礼:“启师叔,弟子们将敌将斩首,特来交令。”

正与他们记功时,天化在一旁道:“师叔莫要偏心,下一阵总该弟子出战了罢。”

哪吒道:“我这话你且莫恼:下剩的那主帅并非修道之士,然而久惯征伐,武艺非凡;若照实说,还是杨大哥胜算大些。”

想来以天化的脾性,如何会信服这话,岂知他欲言又止,终于道:“那也说得是。既这样,我替杨大哥掠阵就好。”

我似乎突然醒悟:自己的法术修为已经全失,只凭武技和膂力——至多再加上胸中些微“兵法”——在西岐为将。思及此处,自觉气息也如凡体一般滞重起来。

师叔叹道:“虽是好意,可如你这般说,岂不一并得罪他们两个。”

哪吒低头不答。我转身看时,见他身形举止一如往日挺拔轻捷,只是道服衣领和袖口处露着些暗红色伤疤,都有数寸长短,正为红砂阵中所留。

——而颈中那一道,就在我看过去的瞬间,倏然变成了深入皮肉、贯穿咽喉的伤口。

却好似……剑锋横掠的痕迹。

我在惊呼中蓦然醒转,气血上涌难以自已,却听得太乙师叔道:“杨戬,阵中所见皆是幻梦泡影,不必惊疑。——他三个阵主这般以大欺小,丢的是碧游宫的颜面。”

琼霄冷笑道:“哪个有空单去作法困陷小童们?是他自身多有妄念,以至如此。”

我喘息甫定,发觉法力依然有四五成,看来被迷惑的时刻倒不算太久。想要传音问金吒,我可曾在敌人眼皮底下失态堕了师门威名,又怕他的答复……教人更加难堪。

此后太乙师叔和黄龙师叔久未开言。我屡次尝试回忆些轻松快意的往事,有时奏效,但多半还是会被半真半假的诡异幻象打断。所幸见过之前几种“桥段”之后,再有相类的幻象时,心底暗暗已有些防备,便不如初次那般惶恐过甚。

——但毕竟都是些令人气为之窒的情景,又那般细致真切。如此往复多来几回,任谁也吃不消。

事后我闲来细想时,师长们数千年的岁月里,经历的聚散悲欢岂不更难胜数?即便是所谓“得道”之前的日子,也比我的年纪长上许多。

究竟是他们久历人间将喜怒哀乐看得淡了,得免被凡人生魂中的欲念扰乱;还是正因多年苦修寂寞,一朝被七情所感,忆起少年事来,更加沉溺无可自拔?

太乙师叔之前说这法阵正是消磨得道高士的“好计”,看来便是后者;可师长们承受那般苦楚,却无人发一半句惊呼呓语,且还能以暗讯传音互通对策,又似乎是前者?……

最后我拿这话去问师父,被骂了一顿好的。

无论如何,法力日渐耗竭倒是千真万确。我经历了几番混沌侵扰之后,自觉已近强弩之末,即使再想窥听传音也不可能。金吒也有多时没再传暗讯给我。

倒是碧霄又大放厥词,说黄河阵发动已整整九日,各位道友都不发声指教一二,令他姊妹直似守坟的一般。

我此时精神倦怠已极,又觉经脉中法力稀薄枯涩运转不能,半是惊慌半是烦躁。听他聒噪,便要回他说:你既然是守坟的,想必把我们当作了你家先人。

——若真说了,被师父听到,也不知要怎样嗔我粗鲁无礼,全无尊卑……

实则我还没攒起气力开口,就被木吒抢了先。他反诘之辞和我所想几无二致,只是口语不说“先人”,说的是“祖宗”。

普贤师伯也没骂他无礼……

——那师父大约也没有精神教训我了。

太乙师叔又说了些甚么……已经听不太清。

只盼他还清明自持,不要沦落到和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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