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兵戈前传(70)

作者:天阶月 阅读记录

那一日的慌张忙乱难以细述。待到傍晚时分,相府前后各处已不见人迹,只闻房中呻|吟呼痛之声。我出了一趟大门,见城中铺户关闭,炊烟尽绝,也是一样情形。

我和哪吒都疑惑是吕岳下的毒手,却一时不知关窍在哪里。所幸我有元功护体,他乃莲花化身,彼此都知道对方可免为毒疫所侵,并非强自支持。

此时我俩再说不上换班轮值,只能都去各人房中往来看视。酉时中,哪吒从前面回来,叹道:“师叔只是心念着千岁,教我去王宫探望——若是我‘探望’有益,大家还在这里遭罪不成。”

我教他还是走一趟,将陈医官刚才勉强写就的药方带去。——虽然我和他一样,心知连玉虚宫的金丹也不济事,哪有良方可以药到病除。

当夜我们已经顾不上睡觉,全靠各自花半个时辰运功调息。次日早上计议起来,都道偌大一座西岐城这般空虚,实在危险,还须先顾军务大事。

我们和还能言语的几位同门说了缘故,又在房中留下饮食,硬着心肠出了相府,往东门城楼而去。

这条道路月余之前闲游还走过的,那时熙熙攘攘,张灯结彩,此刻却一个人影不见,隐约听得一片哀声。

后世话本虽也有描摹此节故事的,却怎能形容得出我们当时心境之万一。

我自幼经历的劫难不少,平素自诩处变不惊,如今也觉胸中略为窒闷,气息也有些不稳。若非昨天见情形不对就已运起元功,恐怕此刻即便不染上疫病,也免不得精神溃散无法支撑。

而前面这位日后的伏魔领袖,也没比我强上许多。他步伐并无异样,却每过一个巷口就要回头看一眼,似乎是怕哪一次转身之际,杨戬就消失无踪,只留下自己在这诡谲空寂、孤立无援之境。

这一天其实风和日丽,从箭楼可以看去数里之遥。若是往日巡城,立在高处总是心旷神怡,今日观来,却和满目愁云惨雾无异。

哪吒握着长|枪站了许久,忽然回头道:“杨大哥,你是不是想问我……怕了不曾?”

我苦笑道:“这倒没有……我知道你不怕。”

他看了看我,低声道:“其实我是怕的。”

他想必见到我眼中的惊异,接着道:“若是只有咱们两个,自然没得可怕。可是如今若敌人杀进城来……不知我们拼得性命不要,能保住几个人。”

我握住他没拿兵器的左手,沉声道:“我一样怕。不过事已至此,怕也无益——我只想些快意之事。”

“还能有快意之事?”

“自然有……”

我自觉神情郑重,不致教他以为是取笑:“若身临最后一战,是和你并肩,岂非快意之事?”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说,皱眉道:“你‘快意’得还真别致。”

我心下一沉,他却又道:“平素甚少真和你并肩作战……我还嫌不够。若这就‘最后一战’了,实在是恨事。”

他再不看我,依然往远处望去。我只觉似喜似悲,亦不敢再细想了。

在城楼上值守了半日,午后我回到相府,哪吒依旧去了王宫一趟。

如此过了三天。若认真说起来,修道者果然有些过人之处:师叔虽然说话艰难,倒还知道问我可曾见敌军探马往来;而我两个徒弟大约是在深山水泽修行日久,症候略微轻些,好歹能说几句话。听闻我竟不是独自据守城池,都说“小师叔果然了得”。

小师叔本人却似乎因此更发愁些:“也不知天化说的可是胡话——他仿效雷震子托付了身后之事,存在师叔那里,却说是留给我的。”

“那想必是真话。”

“我二哥更有心肠:他说他和大哥都留了短笺给师叔,他是给大哥的,不知大哥是留给谁。”

“既然如此时节还记得说这话,想必他两个颇多看重你。”

“还真是多谢他们……昨天听了这话,我晚上功都行不下去了。”

其实我想说,你大哥的短笺亦是留给你二哥的……不过并不打紧。

我也写了一封,却是留给你的。

第四日辰时,我们刚到城上,忽见商营辕门大开,一队人马直奔西岐城而来,不下五千之众。哪吒大惊,提枪在手看着我道:“果然来了——杨大哥可有甚么法子?”

多年之后,我俩都觉得话本里太过轻描淡写:杨戬已是成竹在胸,只消念了句咒文,就将草秸化作雄兵。

实则我想出招数虽然不慢,但光是搬出草秸,又找来柴刀剁作寸许的短杆,也颇花了一番力气。——何况是眼看着敌军直奔城下,马蹄扬起的烟尘仿佛下一刻就要漫到身前。

我尽力定性存神,掐了法诀默诵咒语。那一刻哪吒也不再去看城下,只是揽着火尖枪站在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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