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131)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带着千金之躯的晓玲,更得万分谨慎。
朝那泼皮一笑,随手抛过去二两银子,客气道:“哥们早呀,吃早饭了没?我们初来贵宝地,到这儿长长见识,请您喝碗早茶,拜托行个方便。”
泼皮接过去掂了掂,眉飞色舞道:“哟,姑奶奶真大方,大户人家出来的吧?”
给够了面子,我没再理他,招来其中一个侍卫,叫他客气地把这泼皮打发走。
泼皮得了好处,又确实近不得身,就没再纠缠。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运河两岸的衙署、店铺、街道、守庙、民居等都活泛起来,路上行人也渐渐多起来。
好几个挑着担子叫卖包子、麻花的从我们身边经过,香气扑鼻,叫人格外有食欲。
其中一个挑担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后面跟着好几个十岁左右的乞丐,三两个围着她嘲笑谩骂,还有一个小萝卜丁在后面趁她不注意偷包子。
妇人大概是经常受他们骚扰,早就习惯了这套作案手法,正骂着忽然一转身,快如闪电般揪住小萝卜丁纤细干巴的手腕,像拽破布娃娃一样拽到跟前,冲四散而去的小乞丐们大叫:“不把包子钱还来,我这就把他扔河里!”
小萝卜丁吓得哇哇大哭,不断喊狗哥,皮哥,墩子哥。
妇人照他脸噼里啪啦抽了几个大嘴巴子,好让他哭得更大声些。
这种事儿可能每天都要上演,周围连个看热闹的都没有。
晓玲不忍直视,拉着我道:“快走吧。”
“稍等!”我从钱袋子里掏出十几枚铜钱,把小萝卜丁赎下来,本想给他擦擦脸,一凑近差点被熏晕过去,只能让侍卫把他拎着。
小萝卜丁自以为逃了龙潭,又入虎穴,仍是大哭不止。
我只能又从前面买了个糖人给他,他胆怯地瞧了我两眼,下了巨大的决心,才一把夺过猛朝嘴里塞。本就干涸的嘴唇,立马被戳破出了血。
晓玲用帕子挡着眼,唏嘘道:“真可怜。不如再给他几个铜板放他走,你拘着他做什么?”
我回头瞥了一眼鬼鬼祟祟跟上来的小乞丐,笑道:“找几个帮咱们干活的。”
钞关旁边有一座三层小楼叫魁胜居,专门为过路商人船员提供一日三餐和住宿。
我要了个顶楼靠河边的房间,点了一桌丰盛的早点,让小萝卜丁放开肚子吃到饱。
他明明馋的直流口水却不敢吃,拿了几个豆沙馒头塞进衣服,转头就要跑。
跑下去没一会儿,就被其他几个小乞丐又架了上来。
当先一个朝我跟前噗通一跪,重重磕了个头,假哭道:“菩萨姐姐,谢谢您救了我博弟,我大爷家这就这么一根独苗了,要是真叫人扔河里淹死了,以后等我下了地,可怎么跟他老人家交代啊!菩萨姐姐,您可真是个大善人!老天保佑您,叫您这辈子无病无灾,嫁个高官,生个举人……”
……小滑头一个呀!
我打断他:“跪错人了。我家小姐在这儿,我就是个干活的奴婢。”
他抬头看了一眼晓玲,却仍朝我磕头:“小的眼拙,认不出贵人,只能认出救命恩人。恩人,让我们再给您磕几个头吧!”
说完一招手,其他三个小乞丐刷刷跪了一地,咚咚咚磕起没完。
“好了好了,快起来!”我没再纠正他们,假意要撵:“没多大事儿,都走吧!我们还有事儿要忙呢!”
小乞丐们眼睛黏在一桌子美食上,不断吞口水,脚都不舍得挪一下。
打头那个小滑头一口一个菩萨姐姐叫着,“你们是外地来的吧?钞关这一片儿我们兄弟几个熟,针市街哪家铺子实惠哪家老板心黑,我们都门儿清。要不给您带个路?”
“不必。我们真有事儿,没时间逛街。”
我拿出笔记本和羽毛笔、墨水,在窗台上摆开,作出要忙碌的架势。
他们一心要讨好我,拿出看家本事喋喋不休。不过毕竟还小,见识多而杂,没法提炼重点关键,全靠我自己分辨。
我听了半天,只从其中听到两条有用的。
其一,河边那些穿花鞋的是津领帮的,近些年把持漕运,赚得盆满钵满,势力很大,帮主手眼通天,和知州关系好,帮众作奸犯科欺男霸女的,官府压根不管,千万不要招惹。
尤其是那些穿马褂的。这些人穿的马褂,袖子比别人的长一两尺,为的是在袖中藏把斧头,最是危险。遇见一定要绕着走。
其二,针市街后面有条小巷子,叫仙女巷,那里有市面上见不到的好东西,不过需要引荐人才进得去。
听完这些,我又问他们,“天津卫最有名的女人是谁?”
这就不知道了。他们七嘴八舌讨论了一番才报出一个人名:大红楼里的头牌,潘七格格。
这名儿可真够混乱的。叫格格,好像是满族贵人,可满人又没有这个姓。应该是给□□抬身价,瞎取的。
之后我让他们推荐了一个名气最大的说书先生,接着派魁胜居的伙计去请。
最后才让他们揣走吃的,一人给了两个铜板,“浮桥马上就开了,咱们玩个游戏。你们下去数一数今日过桥的船数,各是什么船,能打听到都装了什么货最好,晚上回来这里和我对一对数,要是对准了呢,我再请你们大餐,如何?”
小乞丐们无有不应的,飞奔就去了。
他们一走,我立马把门关上,取下假发套拼命扇风。
晓玲也过来帮我打扇,柔媚的丹凤眼里有几分揶揄:“王爷让你我数船,你可真会偷懒,吩咐给侍卫就罢了,还让小乞丐们帮着核对,自己一点劲儿也不舍得出。不光偷懒,还把说书先生叫来听书,胆子真大!”
我用她的帕子擦了擦汗,义正言辞道:“这哪能叫偷懒。便是王爷,日理万机,也都是吩咐下去叫别人干。等你以后嫁作他人妇,或许要管一大家子人,如果事事都躬亲处理,非得累坏不可。要因势利导,善于调用、培养可用之人,才能解放双手,事半功倍。”
她脸一红,垂眸道:“恐怕没有那样的机会,我也没有操持一大家子的能力。”
哦,差点忘了,贵妃娘娘上面还有个皇后。
我打趣她:“那也没什么不好,懒人有懒福嘛!”
她笑着嗔了我一眼,目如星辰:“我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外面骂我的,咒我的,甚至想置我于死地的,可多着呢!”
她摇摇头:“你根本不怕他们!你有勇气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儿!”
这个话题好像是我们之前在雍王府对话的一个延续。
果然下一秒她就问:“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我想了想:“在你哥面前的时候不是,其他时候是!”
她咬了咬唇,怅惘道:“二哥他也是为我好,是我懦弱,没有为你解围。”
我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直言道:“不是的。真正为你好的人,会尊重你,更不舍得让你为难。凡是让你为难的,都是把他自己的利益,摆在你之前的。当然,这并不是你哥一个人的问题,这时代绝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的。我听过,有个男子锤杀自己的母亲,只因为他那守寡多年的母亲,为了有个依托想嫁人,他觉得丢面子。晓玲,男人指望不得。不管是父兄还是丈夫、儿子,都不行。只有你认清这一点,才可以做个真正的懒人。”
她好像被吓到了,怔忡了半晌,分辩道:“可女子本来就该从一而终,不能改嫁的。”
“你可以这样想,但如果你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以这个理由举锤砸你呢?或者,你父兄儿子,非要逼你改嫁呢?只要你的想法和他们的利益冲突,你就必须牺牲退让,这才是最难受的。要么,你学会说不,要么,彻底放弃,什么都不想,全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