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140)
我暗暗一惊,故作嬉皮笑脸:“那也是我应得的。毕竟您也不给我发俸,管个饭还是应当的吧。”
说罢不等他反应,直接将蚊帐放下来,退回原处坐着,隔着朦胧不清的麻布,硬生生切了个话题:“王爷,您觉得莫凡是个好官吗?”
他静默了一会儿,按着肚子换了侧躺的姿势,反问:“你不是说,宁子珍觉得他是个好官,她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宁子珍说他让津领帮大部分人改邪归正,还说他盘剥商户,是为了保护农户和工人。在她眼里,让老百姓过上安宁日子,让贫弱者被庇护,就是好官吧。”
“一个国家又不是只有贫弱者,做父母官的,不能像父母一样偏疼老小,要兼顾所有孩子,才能让家庭和谐。管理调皮孩子,也不能一直给糖,时间长了,无糖可给了怎么办?别人眼馋怎么办?吃糖吃坏了牙怎么办?
所谓好官,并没有严格标准,但政绩肯定不是唯一的标准。有些官员沽名钓誉,挖朝廷的砖,建乞丐的房,所以老百姓的赞誉有时候也未见公允。破坏当地原阶级结构所带来的繁荣,终有一天会崩塌,造成长久萎靡,甚至变成国家的大毒瘤。
你既从别人口中听过,也亲自和莫凡聊过,我倒想问问你怎么看?”
我想了想道:“我觉得他初心是好的。首先他能苦朝廷之所苦,把垦荒和建粮仓放在重中之重;其次遇到困难和阻挠,他没有推诿和不作为,而是积极想办法解决;其三,他出身穷苦,所以非常同情普罗大众,愿为他们谋福利;
再者从政绩看,他办事能力也很出众。
但他的缺点也很明显。他心中无法,做事只凭一腔正义,以致于两件事落人口实。
其一,让权于匪。虽然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现实中谁敢信呢?帮派成员都有过欺压百姓的行为,就算穿上袈裟,也难以取得人们的信任。官匪勾结,很难说没有利益输送。老百姓会对官府失去信任,进而对朝廷失去信任;再者,养虎为患,津领帮现在尾大不掉,将来更难处理,一旦换个知州,说不定就成了匪首的傀儡。
其二,妄增关税。政策就是政府的公信力,如果说改就改,商人没有安全感,就会渐渐远离这个地方。天津是南北贸易的重要枢纽,此路不通,物价一定会巨幅波动,后续造成的影响难以估量。
总的来说,我觉得,应该是他提拔得太快,能力跟不上眼界。只想耕好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可惜用错了方式,还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不过,我觉得当官最重要的就是品行和态度,有了这两条,只要不笨,都是可教之才。”
雍亲王撩开蚊帐,一边抽凉气,一边摇着头笑:“他比你多吃十几年大米,你点评起来,老神在在的,倒像前辈一般。既然是个可教之才,你去教教他?”
“我这是旁观者清。真要让我站在他的立场,恐怕我连一个小帮派都搞不定。要我教他也可以,王爷先给我上几堂课,我现学现卖。”我看他脸色发白,不由站起来往门口走:“我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来。”
门口的侍卫说,已经派了第二批人催去了,应该很快就有回音。
晓玲咬着拇指在门口踱步,见我出来,紧走两步来到我跟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颤声道:“秋童,我房间下面有人叫的好惨,我害怕。”
我沉下心听了听,沈如之这个疯子,正用凄厉变调的声音唱牡丹亭……
“他死不了,不用怕。”我拉她进了雍亲王的房间,让她坐在我刚才坐的椅子上:“有王爷在这里坐镇,就算变成厉鬼,他也不敢靠近。”
”秋童!”雍亲王却不肯老老实实被我当钟馗用,唤我一声。
我过去撩开蚊帐,他面色严峻:“提宁子珍的人也没来?”
我点点头。
他伸出手:“扶我起来。”
“王爷要做什么?您现在受伤了,得在这儿静养。”嘴上这样劝着,手却驯服地伸过去,一手拉着他的腕子,一手拖着手臂,用力将他扶起。
“知府衙门应该是出事了,本王得过去看看。”他咬牙挺直脊背,吃痛发出闷哼,叫晓玲给他找身干净的衣服来。
我和晓玲避到房外,侍卫帮他换好衣服扶出来。
我立刻跟上去:“王爷,我跟您一起去!如果莫凡一意孤行,宁子珍或可规劝几句。我能和她说上话!”
他摆摆手,“不是他的问题,恐怕是商人作乱。城中危险,这里也不能无人镇守。你留下,照顾好年晓玲,看住沈如之,别让他死了。”
“可是……你伤得这么重,行动不便,万一再被误伤了怎么办,商人作乱是不是想嫁祸给莫凡,让他无路可退?莫凡会不会中计,他真的可信吗?会不会铤而走险,背刺你趁机逃走?”
他接过侍卫递来的马鞭,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你信不信我?”
我下意识点头。
“那就在这儿等着。”
我看了眼眼圈泛红的晓玲,只能重重点头。
待他蹒跚的背影消失好久,我才想起一件事: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可是会平安登基的雍正帝,怎么可能在这里折戟沉沙!
当务之急,还是去看着沈如之吧!
第100章
雍亲王带走了四位朝廷官员和布防的衙役, 留下了他自己带来的侍卫。
一楼客房,酷刑之下,沈如之很快就面目全非, 两肩关节已被卸掉,松垮垮搭在身侧。手指血肉模糊, 像肉饼一样摊在地上。膝盖似乎被敲碎了, 裤管被血浸透。脖子里套着绳索,像狗一样被拴在床边。
满屋都是血腥味。
“你别进去了,在外面等我。”我只看了一眼, 就回头把后脚跟进来的晓玲拦住,“怕你见了做噩梦。”
晓玲却偏要跟着我, 自己用帕子把眼睛蒙上, 拉着我的衣角嗫嚅道:“可我不想永远都是胆小鬼, 让我跟着你吧。”
“练胆总要循序渐进,哪有一来就挑战高难度的。何况光蒙上眼可不行,你忘了刚才他叫得多吓人了?”
她犹豫了一下, 旋即摇头,固执道:“有你在这里,没什么可怕的。”
可即便她鼓起了全部勇气, 依然在发抖。
我不禁反思, 是不是不知不觉给她压力了?让她误以为胆小柔弱是错, 甚至可耻, 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改变自己。
然而当前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是谈心的好时机。
我只能佐着她的手进去, 叮嘱:“害怕就赶紧出去, 别逞强。”
沈如之艰难睁开肿胀的眼睛,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我, 声音劈得几乎难成话:“那些话是假的!是你为了激怒我编的谎话!”
在我受刑之后,对这些场面已经有一定免疫力,甚至觉得,和精神上的折磨比,□□上的摧残其实算不了什么。
“的确,宁子珍并没说过她喜欢莫凡,但……”
我还没说完,沈如之斗鸡似的精神气儿一下就泄了,青肿交接的脸拧巴拧巴,最后哇得一声哭出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唤:“干娘!”
这一瞬间我忽然很同情他。
恋爱脑有什么错呢?有些人爱好很多,没有爱情,照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有些人,厌恶整个世界,只喜欢一个人。这个人是他跟全世界唯一的联系,失去她,生命也就没有了意义。
于是我本来要纠正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等他嚎啕完了,才斟酌着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说服她的吗?我跟她说,只要你来,不仅可以让她重获自由,还可以保你不死。”
“她……她是为了我!她想着我!”涕泪蒙了满脸,沈如之一激动,吹了个大鼻涕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