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176)
“靳驰,你在这儿详细打听一下廖小爷的生平、秉性、爱好以及平时都去哪里玩,最好问清楚,他们说的思思和冰清在哪里。打听清楚之后,来织造局找我。”
第122章
去织造局的路上, 我寻思给曹頫买个伴手礼,和晓玲商量半天,刚定下来, 忽然发现一个装潢陈旧,但名字很有趣的书局——泛泛书海。
在周边‘千倾堂’、‘汲古阁’、‘瓶画斋’这等雅名的衬托下, 显得格外随意, 但又不失洒脱。
对了,和曹頫这样的斯文雅士打交道,淘一本好书相赠岂不最合适?
推门一股浓重的书香味扑鼻而来, 让人觉得好像每个毛孔都打开了。
店面不大,但层高很高, 屋顶的半开放式阁楼里都摆满了书。
只是左看右看都找不到老板, 只能看到阁楼上有本被一双小手扶住的书。
“有人吗?”
我唤了一声, 阁楼上的书立即往旁边一倒,紧接着传来稚嫩欢快的回应:“来了,来了!”
一个身量细高, 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蹬蹬瞪从梯子上跑下来,热络地招呼我们:“客官要买什么书?”
她身穿靛蓝色粗布麻衣,头戴起了毛边的破烂六合帽, 脸上还抹了点锅炉灰的, 不过一看就是女孩。
眼睛大大的, 嘴角带两个浅浅的梨涡, 模样很讨喜。
虽然打扮成了男孩,但能看店待客, 还能识字读书, 看来江南这个地方,对女孩子真的很宽容。
“有没有适合古板书呆的书?”我笑问。
她歪头想了想, 忽然眼睛一亮:“北魏太守杨衒之的《洛阳迦蓝记》怎么样,这本书主要记录洛阳佛寺,以及周围的官署、巷里,乃至有关历史、地理、文化、习俗等,还着力描写了每年四月四日佛诞前夕,各种宗教活动的盛况。主题深刻肃穆,行文简明清丽,想必书呆子也会入迷。”
我天,小小年纪看了多少书,才能张口就来!
我忍不住为她竖起大拇指:“要真是你说的这样,那也太适合了。你真是个优秀掌柜!”
她腼腆地挠挠头,“那客官要包起来吗?”
我又让她分别给我和晓玲推荐了一本书,都很符合我们的口味。
我想额外给她几个铜板,让她买个新帽子,她却拒之不受,很有气节。
达哈布沦为我们的拎包跟班。
曹頫亲自出门迎接我,起初仍有几分不自在,尤其是看到我身边的晓玲,脸立即红的像猴屁股一样。
从前晓玲不愿意在外面透露身份,都是自称雍王府奴婢,这次却大大方方地表明了身份。
事后她还和我解释,不是想出风头,只是怕他这样的傲骨读书人不肯帮我忙,才抬出年家来,让他多几分思量。
哈哈,年羹尧要是知道被我借了光怕是得吐血。
借着这本《洛阳迦蓝记》打开话匣子,曹頫渐渐放松下来。
他身上没有半点公子哥的派头,只不过别人都喝金陵春,他却只喝武夷山的大红袍。还是有富贵人家的讲究的。
他知道我无事不登三宝殿,喝了一盏茶就主动提及。
我没说办报的事儿,以中外文化对比研究为由,请他为我介绍本地的文界名人。
他第一反应是:“是不是雍亲王……”
哈,他以为巡视团要拿文界开刀!误会就误会吧,毕竟谁的威慑力也不如雍阎王。
我含含糊糊的应了。
他表情顿时凝重起来,起身踱来踱去,最后痛下决心,一口应下。
但凡换个老奸巨猾的,还真没这么好糊弄。
他拟了个名单给我,上面却没有点石书局的老板顾鹏程。
我诈他道:“我刚才在外头听人说,明天是顾员外六十大寿,在哪里办席呀?曹大人可不可以带我去拜贺一下。”
他眉头一皱:“大寿早贺过了。”
我一拍脑门,懊恼道:“想是吴语难懂,才闹了这许多笑话。不过,我真的想认识一下顾员外,听说他有一座藏书阁,里面全是孤本好书,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一睹精彩。”
“天一阁藏书七万卷,确系爱书人心之所向。”
话赶话铺垫到这一步,他丝毫不疑,拍着我送的书承诺道:“家中长辈与顾员外有些交情,我帮大人传个话试试。”
如此定下来,走的时候晓玲对他婉然一笑道声多谢,他紧张地直摆手,结果一不留神从台阶上一脚踏空,差点摔倒。
我们出了门,靳驰也把打听到的消息带了回来。
原来廖家的当家人廖冲是庶出子,廖小爷才是嫡子,而且是唯一的嫡子。
也就是说,任凭他哥再能干,家产都是他的。
这小伙儿今年十八,从小就有点不同寻常,说难听的,有点憨。但凡身上有点好东西,甚至是一块糕点,都留不住,准叫下人或外人骗的精光。
识字很难,更不会打算盘,整日只会和家里的姐姐妹妹玩。玩得一身脂粉气,被他爹嫌弃得不行,送到深山老庙里修行了五六年。
回家后倒是不娘了,也不憨了,却成了金陵城鼎鼎大名的混账。
爱喝花酒,爱打架,更爱散财。
而散财一般和前两项紧密相关。要么为美色一掷千金,要么打了人赔钱。
唯有一次与这两项无关,是临省旱灾百姓受难,原来照顾过他的方丈来化缘。以他去世娘亲的名义,一次散了二十万两白银。
他每天的行程大概就是,中午睡醒,吃点饭上街溜达,找个不顺眼的打一顿,赔一大把钱,然后和狐朋狗友聚头走马斗鸡,晚上再去画舫或青楼找个姑娘过夜。
如果有一天例外,就是被他哥逮住了。
真是个纯纯不含一点杂质的纨绔。
全部听完才发现,想从他手里接钱也不容易。
首先我不能出卖色相,其次,我也舍不得自己挨打。惟一可能的办法,就是以慈善基金会的名义找他募捐。
不过爱打人的人,能有几分善心呢?
“先观察观察看看。”
既然他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在秦淮河畔的风月场所,那我们去那里观察他最好。
夜幕降临,我把鬓角捋得干干净净,戴上一顶自带辫子的六合帽,换上男装,在达哈布的陪伴下来到江宁最大的青楼,云流楼。
靳驰解释说,青楼并非妓院,这里的老板,不叫老鸨,叫掌柜。这里的保安和服务人员也不叫龟公,雅称为侍风跑堂。
青楼里的女子,有的因犯罪而来,有的因亲人被卖而来,有的自愿而来,还有的通过选秀而来等等。
有着“秦淮八艳”之一的陈圆圆,就是被她重利轻义的姨夫卖给苏州梨园的。
青楼女子一般只卖艺不卖身,所以在某种程度上,青楼算士族阶层追求自由平等的爱情场所,也是文学交流的天堂。
好像云流楼就是这样的,这里几乎都是士子和名流,还真有捧书下棋的。
不巧的是,我到的时候,廖小爷还没来。
根本不需我问,门口好多等着挨揍的,都是为了排个好位置,等明天廖小爷出门时,能被他第一眼讨厌。
他们一边翘首以望,一边大声讨论他今晚到底去哪儿过夜。
见我们是生面孔,端茶倒水的侍风跑堂热络地说:“两位贵客不知,排队等着被廖小爷揍可是在咱们江宁一景呢。”
我简直想拍桌大笑,可对面的达哈布坐如军姿,一脸严肃,并不是个能共享欢乐的主儿。
略坐片刻,一楼客人都骚动起来,我从雅间探出头去一听,原来是冰清姑娘要唱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