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224)
“现在怎么样?”我不禁问他一句。
他却转眼混入食客中,不见踪影。
十四呼啦几口把粉丝吸光,抬眼不悦地看着我:“就那么关心他?”
我食之无味,本来想跟着放下筷子,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江宁,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心里沉甸甸得难受。就慢慢挑着往嘴里送,一直吃到见底,把汤都喝了。
“真这么喜欢?”十四皱眉不解,然而不等我点头,就扬手招来侍卫,“让掌柜去北京开店,铺面爷给他出,就开在贝勒府旁边!”
……
从店里出来,我才继续刚才地话题:“我不止关心他的生死,还关心廖家余众,及江南四十二名臣和他们的家眷。我现在应该是他们的头号复仇对象。”
十四状态轻松,“你知道害怕就好!小废物就算真喜欢你,也不可能撇开他所谓的国仇家恨,对你手下留情。不过你放心,他逍遥不了几天了,其余反贼将于明日押往雨花台问斩。”
听他说的这么笃定,我不禁好奇:“你们打算怎么抓他?”
他斜了我一眼,“不告诉你。怕你心软,通风报信。”
……
“逗你的,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总之,你要知道,本来这件事儿我完全可以不插手,全是为了你才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刚想劝他两句,脑中忽然‘叮’得一声,闪现出一些模糊的片段和店小二那张胖脸。
几个月前,我在洋货店里听两个人说起十四中毒不治,慌忙跑回贝勒府。转过头来回到洋货店时,店主形容其中一个人长相:个子不高,身上瘦,脸胖,腮边坑坑洼洼,眉尾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怪不得我看到店小二的时候觉得莫名熟悉,当时我自己凭想象勾勒过这张脸!
“刚才那个店小二是廖志远!”
大体和十四说了下判断依据,他立即吩咐人回去捉拿。
可惜为时已晚。只排查到一个真正的店小二,‘有点印象,他说和你们一起的,正好我忙不过来,就把餐食交给他了。’
他们还在店外不远处的墙角里发现了一些粉泥,假辫子,衣服等。
由此已经可断定,那个人就是廖二假扮的!
后知后觉的震惊持续了很久。
我把那个短暂的接触回忆了几十遍,勉强找出一点破绽:那个人身上太瘦,一看就是少年身板。脸却那么胖,还很老气,分明和身体不协调。
可是,大多数人被骗,都是因为不设防。我也一样。当我保持警惕的时候他不出现,稍一放松他就来了,真是防不胜防!
“粉丝汤里不会有毒吧?”这么一想,肚子顿时隐隐作痛。
“现在才想起担心?你以为在侍卫眼皮子底下下毒很容易吗?”十四嗤笑道:“有毒的话,这会儿你早就毒发了!”
“那他来这一趟是做什么呢?”
在我穷追不舍下,十四无奈解释道:“他亲手刺中了你,应该是不相信你还活着,所以才冒险前来一探真假。”
我从这句话中品出两层意思。
其一,廖志远需要确定我还活着,才能继续采取下一步行动。
其二,十四带我出来,就是为了吸引廖志远上钩。
“十四爷,雍亲王今晚设宴,真的是为咱俩庆祝吗?”
十四玩世不恭地笑着:“不然呢?”
“请问宴席定在哪里?”
“望江园。”
啊……我和廖志远正式会面的场所。
明知廖志远还在城中活跃,偏要定在这儿刺激他神经,要说没有猫腻,我秋童两个字倒着写!
“明日要斩的,都是清茶门的金主。如果清茶门毫无作为,往后恐怕就无人供养了。为了保持门派不倒,他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在行刑之前刺杀雍亲王,要么,在行刑时劫法场。要是雍亲王一直待在总督署不出,劫法场相对容易。可若他去了望江园,刺杀显然更容易。”
我板起脸来语气严肃地说:“你得告诉我,今晚真正的主题是什么,我才能全力配合。如果非要把我蒙在鼓里,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帮倒忙。”
“你怎么这么爱琢磨!就不能安心把这些事儿交给男人去做吗?”十四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掐腰蹙眉,没好气地说:“没你什么事儿。老四就是拿你要挟我帮他排兵布阵而已。你只要到那儿露个面,紧接着就有人把你安全送走。”
我自动忽略他前面那句废话,“排兵布阵?所以今晚你们不止要对付廖志远一个!也对,二十天足够他找帮手了。不过,那可是他家的地盘,他有地形优势。而且想要引他们来,你们就不能带太多人,是不是太冒险了?”
其实我更担心我自己!
死过一次,我现在特惜命。万一被抓了,大刑伺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就太可怕了。
“我堂堂镇远大将军,难道连江湖草莽都对付不了?”十四摆摆手道:“别瞎操心了。乖乖听话,等着爷给你挣个一品花翎!”
……
再怎么问,他也不肯说其他的。偏还缠着我,不许我回总督署。
直到暮色降临,我们在侍卫和两行驻军的护卫下朝望江园进发。
待月上梢头,正好赶到。
还是那个凉亭。
雍亲王已经先到了。
旁边坐着个半纱遮面的女子,是自强不息的年漱玉。
虽然伤在嘴唇,可浮肿已经到了眼下,我视力这么好,上了台阶仔细辨了好几眼才认出来。
有点好笑。
第155章
雍亲王眼下的青紫也较昨天更深了, 和年漱玉坐在一起,一个赛一个得惨,倒十分般配。
只是, 我很想问问十四昨天是怎么输的,能毫发无伤得把人家打成这样, 最后居然给人磕了个头……
十四像个正经赴宴的, 早我一步入座,望着满桌珍馐喜道:“四哥,这菜色看着不错啊, 有心了!哎,我真饿坏了。秋童非带我去吃什么粉丝, 那么小一碗, 零星几块肉, 尝着又腥,要不是她极力推荐,我可吃不下。”
……委屈你了。
雍亲王额角青筋一跳, 没接他这茬,神情淡淡道:“你协助秋童诱捕反贼有功,区区薄宴算得了什么。”
说完才抬眼瞥向我, 眼神不冷不热, 语气不咸不淡:“过来坐吧。”
‘在求你’……昨晚的一幕幕全面复活, 同样的声音, 不同腔调,鲜明的对比, 带来恍如隔世的错觉。
从一门之隔到面对面, 那些差点破胸而出的汹涌情感,只过了一夜, 就像被驯服的凶兽一样,乖乖入笼。
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吧。
因为我已经抓住机会,向他证明了我的价值。情感上的联系断了,事业上他并没有放弃我。
接下来,我北上,他南下,时间和距离,或可抹平一切龃龉,治愈伤透的心。
如果不能……我就降低期待,把自己的定位从心腹,退为能臣,无非就是辛苦些,不能像从前那样,仗着信任大刀阔斧地往前冲,而要像普通臣子那样,小心应对帝王心。
我深吸一口气,刚要过去给他行个礼,十四回身一扶我:“哎,四哥从不带女人出席公务,既然带了,说明今晚只是兄弟之间的闲聚,你不必把他当王爷,和我一样便可,随意些,不必拘礼。”
“王爷!”年漱玉仿佛得了什么启发,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虽然疼得皱眉吸气,还是顽强地坚持惹人厌:“今晚是要给秋大人庆功吗?那总督大人和其他官员怎么还没到?”
雍亲王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还是说,果真如十四爷所说……”她不以为意,迫不及待的转向我,眼放精光,用她一贯嘲讽刻薄的语调问:“秋童,你今晚是以巡视官的身份落座,还是和十四爷一样改口叫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