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253)
常坤模仿四爷,是为了抬举许均。其他官员模仿常坤,则是一种下意识的谄媚。
我走过天津、济南、江宁, 还没见过这种官场形态。
常坤沉吟片刻,鸡贼道:“许大人没有管过军政,能力上恐有欠缺。不过他为官多年, 一向以正直清廉为人称道, 各级官员对他也很信服。该不该由他代任, 还请钦差大人定夺。”
四爷点了点头, 没有当即表态,而是状似随意地点评菜品:“太清淡了些。”
常坤眼珠子一转, 若有所思地瞟了我一眼。
他显然比两江总督郝成更精明, 提前打听到了四爷的口味,没想到弄巧成拙。
一个人的口味不会随便改变, 四爷这是嫌他没顾及我。
“闵地口味偏甜,咱们北方人是吃不习惯,是我疏忽了,请王爷恕罪。”常坤精准get到了四爷的意思,告完罪径直问我:“秋大人是从葡国回来的,从北京到福州,这一路也去过不少地方,可习惯中国饮食了?”
为什么非要强调我是葡国回来的?
我总觉得他好像在怀疑我的身份来历。
我小心地应对道:“不仅习惯,还很热爱,可能是因为在北京待得时间最长,我更偏爱京菜。不过,时间久了偶尔也会怀念小时候常吃的烤沙丁鱼、海鲜饭什么的。可惜,以后可能没机会吃到了。”
大约是没等到四爷拍板,许均有点急于表现,脱口道:“总督大人有一爱妾就是葡国人,总督署还为她开过小灶,秋大人思乡情切的时候,可与她……”
说到这里,猛地瞥见常坤阴沉的脸,话音戛然而止。
这还真是个意外收获。
怪不得常坤总打探我底细,难道他那个爱妾,听说过我什么?
不对,重点是,怎么会有葡国人给他当小妾?
这年代,除非极其特殊的情况,各国船只都不允许女人上船,所以驻守在澳门的葡萄牙人都没带家属。她是怎么飘扬过海来到中国的?
常坤很快换了副表情,笑道:“什么爱妾,不过是个可怜的异乡人。半年前,凌保打下一艘海盗船,救下一批即将被贩往西方的奴隶,其中有个洋女人,因语言不通,滞留总督署。我看她可怜,接济她几次罢了。那所谓的小灶,其实是为了接待澳门过来的葡国总督。这事儿凌保知道。我还让凌保把人送到澳门去,由葡国人送回本国。只不过最近海上不太平,此事才暂未成行。我现在也头疼,不知该怎么安置她。”
鬼才信他。
真有这么好心,怎么不管管水师衙门门前那个疯女子!
这事儿背后肯定有蹊跷。
“常大人……”我刚想问能不能去总督署见见这位可怜的‘老乡’,桌子下面被碰了碰脚。
四爷对常坤道:“既然涉外,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放在你身边,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也免不了流言蜚语,尽快把她送走吧。”
“嗻。”常坤从善如流:“我这就回去安排。”
四爷又道:“你刚才说语言不通,就让秋童帮着问问她的家人、住址吧!无论如何,妥善交到葡国人手里,别留下隐患。”
常坤有点抗拒:“她在大清半年,已经能说些汉话了,也能说清楚自己的历来。倒不必劳烦秋大人。”
我笑道:“都是老乡,哪能叫劳烦。何况,汉话难学,半年恐怕还说不清楚,未免生出意外,引起两国纠纷,我还是跟着去问问清楚。常大人不必客气。”
常坤脸色极差,明显还有为难处。
四爷没给他找借口的机会,直接站了起来:“本王这次来,是为了点将练兵,解决澳门之困。事不宜迟,许均!”
福建巡抚立即凑上来:“下官在。”
“你先去水师营房把人召集起来,本王随即就去。”
这就是让他代职的意思。
许均神色一喜,立即应声而去。
四爷则让常坤带着我们去看看住的地方,顺便更衣。
这次我们仍住在总督署。
不过当四爷得知常坤有七个姨太太在这里,还带着十几个孩子后,立即决定让他们一家搬出去住。
对,让这一大家子搬走!
不为腾房,我们要住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只为了清净。
常坤听到这个命令人都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回过神来刚想掰扯两句,隔壁正好传来他那八个月的双胞胎儿子响亮的哭声和六七岁姑娘小子的尖叫声,吵得四爷一皱眉,他只能咽下不满,匆匆去安排搬家事宜。
整个总督署顿时忙碌起来。
这一路来,我还从未见过四爷这么‘折腾’人。
之前为了不给地方官添麻烦,我们都是尽可能住驿馆。
在江宁,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不受反贼伤害,才住在总督署的。
我总觉得他这个安排是有深意的,再加上好奇他为什么阻止我帮那疯女,便亦步亦趋跟他来到住处。
四爷说汉人官员擅长攀比寅缘,我看常坤这个镶蓝旗满人才是其中翘楚。
福建的税收、人口比江宁差得多,总督署却修得比江宁的更大更富丽堂皇。
这园造的,让人恍惚觉得还在江南似得。
四爷独享一栋二层小楼。前面没什么遮挡,从二楼凭栏望,能看到海和远处的山,景色就像写意画一般唯美。
屋里的家具名贵精致,玉器瓷瓶装点其中,名家书画随处可见,堂屋中央供奉着一座观音像,点着香摆着果,下面还放着蒲团。
真是既豪横,又有品,还投四爷所好。
“奴婢们给王爷请安!”四个肤白貌美的婢女开门迎出来,花枝招展,香气扑鼻。
呵!做官这门学问,常坤至少拿到博士学位了。
四爷看都没看,随意一摆手:“出去吧。”
待她们鱼贯而出,他勾着我的手朝屋里走,摘了帽子往桌上一放,顺势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让我给他捏捏肩。
“还是在船上好,与你下棋作画,不思人间事,快活似神仙。一下了船,就一刻也不得闲。只盼着快些办完这里的事儿,咱们还来得及赶回京过年。”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透露出无心工作的意思。卷王不想卷了吗?
说起过年,我想起去年被他支配到客栈里一个人孤零零吃饺子的经历,不由有些幽怨。
他浑然不觉,笑盈盈看着我道:“回去的时候倒也不急,咱们改走陆路,边走边领略山川风光,可好?”
又不着急回家过年了?
我没理他这茬,急切地问:“王爷为什么不让我管提督府门口的事儿?”
他一撇嘴:“还没想明白?”
见我摇头,他指了指肩膀:“再捏会儿。昨晚似乎睡落枕了,颈椎也不舒服。”
我不认得穴位,胡乱揉捏他也不嫌弃,闭着眼娓娓提点我道:“常坤早知道我要来,做了诸多准备。”他指了指新刷了漆的房梁,“你瞧,连住处都是重新装潢的。他处处做的滴水不漏,唯有提督府,乌烟瘴气人仰马翻!就算凌保是个尸位素餐的废物,也不会把表面功夫做成这样。出现这种状况,至少说明,常坤根本没告诉他本王要来。”
我嗯了一声,“常坤不提醒他,就是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让王爷看到他的真实作风吧?毕竟,我们在提督府看到那一幕幕,凌保都没为自己辩护,更没喊冤。”
四爷摆摆手:“他不喊,并不一定是因为不冤,而是因为这一步失去了先机,只能谋定后动。这是聪明人的做法。而且,其实他为自己辩护了一句,你没听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