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302)
“咳咳!”身后那人接收到我犀利的眼神,连忙提醒他。
他翻着白眼转回身,不情不愿地嘟囔,凭啥不让我说。
“肃静!”李九一尖锐的嗓音穿透所有嘈杂,吵吵嚷嚷的大殿立即安静下来。
康熙换了副哭腔,指责大臣们一点也不体谅他这个老人家,说自己一遇到灾害,就为百姓的口粮担惊受怕,一天只吃一顿饭,一晚只睡一两个时辰,谁家这么大年纪的老人还操这么大的心??
里里外外顿时跪成一片,高呼臣该死。
我就觉得,当皇帝还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老人家耍赖还是有用的,他最后拍板说,粮食的事儿是头等大事儿,要十四立即在江宁试行。
还说道:“必要的话,把该带的人都带到江宁去办。朕最多再给你一个月。”
这回所有人只敢腹诽,不敢再出声了。
第202章
1717年5月10日 康熙五十七年三月二十八晴
即便康熙皇帝在大朝会上亲自拍板, 十四南下之前还是遭遇了重重阻力。
问题主要出在筹备团队上。
他列了一个三十人的名单,从各个部门借人,其中竟有十二个找了各式各样的借口不肯去。
这些人并不是最初反对声最大的保守派(一丁点改变都不愿意接受的那些, 已经被闭嘴了),而是嘴上喊着支持新政策, 却在关键时刻反水。
我和我的智囊团逐个分析了一下, 他们或多或少,应该可以算八爷党。
往日最疼爱十四的两个兄长,八爷和九爷, 分别从官场和商场(粮食交易市场)狙击十四,这差事办的可想有多糟心。
八爷政治手法娴熟, 一旦决定收拾谁, 就是全方位打击不留死角。
我作为政策的提出者, 当然不可幸免。
官员之间忽然开始讨论七夕那天我和十四在马齐的办公室到底做了什么。
消息从前朝传到了后宫,连宜妃也将我叫过去训了几句。
于此同时,参我的折子亦如雪花般飞向皇上案头。
这次的切入点很新颖奇葩——秋童提出这项新政就是祸国殃民, 她无根无系,又是个女人,根本不在乎后世评说, 只想要眼前风光。(这个切入点说明皇帝赐宴那天对我说的话流传出去了。靳驰当时就和我分析过, 皇帝说我‘身无牵绊, 心无挂念, 所以你行事总是过于操切,不能权衡各方利弊。’还有潜台词:无牵无挂的人不好掌控。)
还有一些递到了通政司——安副使一一摆在我面前, 表示都让他拦下了。
但严三思悄悄给了递了话, 其实这些都是八爷的手笔。
昨天下午,气急败坏的十四在督察院发了飙, 把右都御史的公房砸了个稀巴烂,还对一众御史放了句狠话:“有什么坏朝老子使!”
这无疑是在为我鸣不平。
可是,我也拒绝和他下江南。
倒不是我公私不分,主要是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去的意义不大。
昨晚我离开班房的时候,差点被门口的人绊倒。
十四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好像已经睡着了,连开门声都没听见,被我踢了一脚才惊醒。
他略带迷茫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就变得冰冷怨恨——难道他去都察院发飙的时候被人夺魂摄魄了吗?
鬼知道他对我的情感到底有多复杂,反正我无心探究。
看着他眼下那道浅浅的疤痕,我只有一个想法:你最好不是来找茬的。
幸好,他一言未发,起身就走。
等我锁好门走上宫道,他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今天一早,他倔强地带着剩下那十八个人出发了。
此刻,我坐在办工桌前,看着他昨夜坐过的空地发呆,心里涌起阵阵无力。
从人的角度来看,谁都不能事事如意。
天之骄子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皇帝亦然。
他让十四带兵攒军功,又给他推行新政快速积累政绩的机会,想培养起来平衡老八,可这个好大儿有点抓不住。
儿子那么多,仔细盘一盘,好像没一个完全满意。
从国家的角度看,它只是个机器,如果操控它的人能把劲儿往一处使,它能运转得丝滑顺畅。可若相互掣肘,不仅运行艰难,还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然而是人和人的想法总是难以统一,人与人之间,总是充满角斗。
所以,想要做事,就必须要时刻保持高昂的战斗力,一面清除阻力,一面提防对手。
上位者一丁点猜忌都有可能被对手利用,并无限扩大,成为杀死自己的虎头铡。
我忧心忡忡,一直到快下班都心不在焉,正在本子上乱涂乱画,桌面忽然被人敲响。
下意识把本子往身后一藏,抬头一看,是我司一把手,只和我说过一句话的汉人通政使穆青。
我赶紧站起来,板板正正地问候:“大人!”
这人翰林出身,名臣之后,是文官集团的肱骨之一。
他五十岁上下,留一把稀疏的山羊胡,眉心有深深的沟壑,眼神犀利,给人严肃苛刻的印象。
我小时候读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明朝著名清官海瑞因五岁的女儿从男仆手中接了一张饼,怒斥她:“你饿死才不愧为吾女。”导致这个可怜的孩子惊吓过度活活饿死。
故事不论真假,但这个用封建礼教杀人的恐怖形象从此深深烙在我心里。
我总觉得穆青就是这种人,所以打心里就抗拒和他接触。
他对我也从没有好脸色。(安欣说他对谁都这样)
“散值后到这里来。”
然而,他却朝我桌上放了张小纸条,并如此吩咐。
他的形象绝不会让人往‘潜规则’上想,我直觉,并且坚信,这应该不是个私人场合。
不过谨慎起见,我还是派人回去送信,叫达哈布下午来接我。
到了下班点我就往外走,等在外面的除了达哈布,还有季广羽。
他穿着老徐头的衣裳,还戴着个破草帽,要不是开口说话,我压根没注意到。
“通政使亲自送信,说明这个场合很私密很重要。机会难得,你得好好把握。我给你准备了几份手信,到时候帮你拎进去。”
我说车厢里怎么放着几个绸布小包呢。
随手拆了一个,包裹里是一个瑰美厚实的桦木瘿小盒,盒子里则装着一块紫红色的端砚。砚石大而厚,致密坚实,细腻温润。
这份奢华低调的手信备得深得我意。
“现买的吗?花了多少钱?”
季广羽道:“早就备下的,给管家报过账了,等你回去领银子。”
他回头朝我笑了笑:“不便宜。”
散财童子都说不便宜,那想必是个让我肉疼的价格。
不过,晓玲不在,有这么个细心妥帖的人帮着操持,我真的省心不少。
约定的地点在平民区一个充满烟火气的胡同里,是一栋不起眼的民宅,和我原来的出租屋差不多大小。
开门的人一看就精明练达,和雍亲王府的门房差不多,笑容可掬不卑不亢:“您是秋大人吧,快请进。”
季广羽提着手信跟在我后面,笑眯眯地问他够不够。
他没多说,接过去四份,接着就让婆子领我去偏厅喝茶。
不多时,一起来了两位客人,恰好都是我的老熟人,一位是吏部郎中方铭,另一位是礼部郎中苗希深。
他主管国家大型典礼祭祀,分管顺天府的学政,我办大清医专没少和他打交道。
当时有了皇帝的敦促,办学成了他的差事,所以不算我求他,算我配合他,合作得比较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