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翻译官(59)
玉梅听得似是而非,但也没好意思再追问,只道:“姐姐,你身体还未恢复,一个人住多有不便,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吧!”
我赶紧推辞:“这可不行,你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怎可做侍奉人的活儿。不过,我倒是正在寻觅一处住宅,离东堂近一些,有三间房便可,最好是独门独院,能立即搬进去住的那种,年租金二十两以内都能接受。方便的话,你回去同杨大人说一声,帮我物色一下。”
玉梅答应了,只是仍想留下帮忙:“秋姐姐,我算什么官家小姐!你别嫌我粗笨,我不怕辛苦,我就想看着你,如果再有人敢伤害你,我拼了命也……”
我们之间只有一面之缘,这才第二次见面,这个小姑娘竟如此赤诚热烈。这或许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狡诈之人特别阴狠,诚善之人格外纯真。
我感动得拍拍她的手:“你母亲卧病在床,比我更需要你。等我搬了家,欢迎你常来做客。”
送走玉梅不久,我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宜妃郭络罗氏娘家的孙媳妇瓜尔佳叶兰。
年前我们曾在承乾宫见过,当时她在一众贵妇中毫不突出,温婉乖巧地躲在后面。
然而此刻能出现在我这里,足以看出她不是一个怯懦从众的人。
毕竟我的名声并不好。各种诽谤加身、与文人集团和佛教结怨,有一点也不得不提:我还得罪了居生的庞大粉丝群。
叶兰和我年纪一般大,个头不大,身姿矫健,肤色健康,细长的眼睛神采奕奕。看得出来,平日里不会总窝在闺房里。
她带了很多补品,自言是代表宜妃娘娘来看我,“娘娘对你排的戏非常满意,看完本想好好赏你,这才听说你被歹人劫持了。后来听说顺天府衙发现了你的尸身,她难过得直掉眼泪。”
我连呼罪过,她抓住我的手道:“娘娘是真喜欢你。宫里有一些才华横溢的女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惜学的都是取悦男人的本事。你不一样,你学的本事可以把男人比下去。”
说到这里她眼里的光更亮了,我感觉,后面这些话或许是她自己的想法。她骨子里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任由她握着,适当表现出备受折磨后的虚弱无力,同时努力打起精神积极回应她的赞扬:“其实并不是我才能多突出,只不过,男人一向不把女人放在眼里,而且从来不允许女人发声,所以才显得我的声音格外嘹亮。”
她重重一点头道:“是啊,你当时说的真好啊!胸怀天下,目光长远,一针见血!如手持利剑的女中豪杰,一剑劈开了从未见过光的混沌世界!你这一发声,他们总该知道我们女人并不是只会生孩子伺候男人!”
说着说着悠悠叹了口气:“我家原本靠祖荫封了爵位,可惜父兄不争气,在我出嫁前就将家产败亏,这些年全靠我夫家帮扶,前两年,我攒了些银子买了个洋货铺,最初掌柜经营的红红火火,后来父亲做主过给了兄长,不到两年就让他败光了。”
这也太惨了!连婚后财产都保不住!背靠郭络罗这么强势的家族也得被父兄掌控!
我替她气的胃疼!
“我听说江南一带也有女子掌家做主,可惜都得等家中男丁死绝,只剩孤儿寡母才可。多奇怪,男丁兴旺时家败了,只剩女人支撑时又旺起来!”
我点点头道:“样本数量大了就容易出现残次品。如果男女都有继承权就好了。”
叶兰苦笑着摇摇头:“我还没见过哪家的父母不偏儿子的。女儿天生欠他们的,一辈子也还不完。”
“当前的社会形态的确是这样的,但只要有人努力,就会一点点改变。”
她真诚地笑起来:“倘使别人跟我说这句话,我会觉得不过是在敷衍我,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好像已经看到那一天一样!你明明也不是扈三娘、孙二娘那样的泼辣女子,却比我想象中的她们更霸道有劲儿。”
我这个人是不经夸的,尤其是被人当面夸。当即有些飘飘然起来,“武力上的强势是有限的,内心里的强势是无限的。孙二娘为了在男人世界生存,活得比男人还粗犷,她不认可自己的性别,其实也是歧视女性的一种表现。扈三娘长得漂亮武艺高强,配才子英雄都绰绰有余,偏叫宋江指给了好色无赖的矮脚虎。
她们足够泼辣,可惜从未想过主导自己的命运,只用泼辣来发泄日常的愤懑罢了。中国女人最擅长忍耐,被打被骂被凌*辱,也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却偏偏忍不得毁谤和指责,稍受一点便一死了之。其实应该反过来,被打被骂被凌*辱的时候要哭要闹要上吊,让人知道我们是脆弱的瓷器,需要好好呵护。被毁谤和指责的时候则要忍着假装不在意,让人知道我们会一意孤行,说什么都没用。”
她又一把攥住我的手,目光坚定灼热:“你说得太对了!我有两个女儿,将来我要送她们去西洋,让她们长成像你一样聪明勇敢的人!”
呃……现在西洋的女权还没开始萌芽呢……
我劝了她几句,她又道:“那让她们跟着你学习吧!反正你本来就是老师!”
她这话说得很认真,完全没有调侃的意思。
但,真的会有贵族家庭愿意把孩子交给我吗?
我对此持严重怀疑态度。
她道:“只要你肯答应,我就去求娘娘下旨!娘娘的话阖府无人敢违逆!你也不必担心朝中再有人对你不利。娘娘对你的事情非常关心,她虽从不干涉朝中事物,可你出事前正在为她办差,这些人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就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她今日让我来,就是让我告诉你,必将让皇上给你个说法!”
我心中一阵暖流经过,眼眶也有些发酸:“娘娘待我可真好。”
倘使我真成了郭络罗氏小姐们的老师,相当于身上穿了一层金钟罩铁布衫,谁再想动我,就不得不顾忌的更多了。
这就是雍亲王让人在戏剧上演前一天动手的原因吧!
倘若戏剧演完了,娘娘们赏了我,对我就没有亏欠了,也没有那么充分的理由去找皇上诉苦了!
这个人的脑子是怎么长得呢?日理万机,还能设计出这么完美无瑕的局。
这皇帝真是活该他当!
晚上吃了饭,我正要出去散散步,却迎来了贝勒府的舒舒觉罗氏侧福晋。
她是代表福晋,还是十四贝勒来的呢?
第50章
我初到贝勒府时, 舒舒觉罗氏侧福晋对我很友好,后来我忙进忙出,鲜少与她打交道。
除了腊八做粥那晚, 我也从未见她与十四同框。她似乎是个平和不争、深居简出的杰出代表,连带着她所生的长子弘春, 我至今都没见过。
也许是难得出门, 来得又是这种人流复杂的客栈,即便在夜幕的掩盖下,她仍有几分局促。
我给她倒了杯红糖水, 看她不知道说什么,主动问道:“廖丁和戈尔代怎么样?”
她眼中有几分幽怨:“我以为你会先问贝勒爷。”
我是不能理解这种思路。谁会希望别的女人关心自己的男人?
况且在我看来, 十四的‘深情’多半是演的。他对我怎样, 我是最清楚的, 根本不至于要死要活要发疯。而他现在被皇上如此宠爱,某种程度上,算得益于‘重情重义’。
据说几年前, 皇上怒斥八阿哥企图谋害太子,满屋子忠臣孝子无人敢驳,只有十四跪奏愿为八哥担保。当时皇上雷霆震怒, 拔剑要砍他, 事后冷静下来却三番五次称赞他心直口快、重情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