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万人迷美而自知以后(220)

作者:君幸食 阅读记录

周绍月见她对谁都笑,乃至于对谢月明,都笑得两靥生香, 只觉得一股晕厥感袭来。

“我他日,会来见你的。”

新时代我不指望看到了。

周绍月后面一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这个时候,周绍月对上江寄那淬了毒一般的眼睛,竟然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了, 心里的那点恐惧,在这种巨大变故才能造成的失落感下,被他丢到了一旁。

然而江寄看着周绍月那遗憾的、后悔的、痛苦的面容,唇角嘲讽性地上扬, 那凤眼里头盛满了不屑。

这样的人, 怎么配她?

他朝随从挥了挥手, 便让人从外面喊来了照相师。

这个时候照相师当然是非常稀少的, 那工具也很少人见得。

这便是江寄答应虞渔今日不说话的条件。

“留个记录, 好登报。”

于是天空中一声爆破的声音,那老式的照相机在空中闪过了类似于爆炸的火光,那影像里,便留下了虞渔和周绍月两人拿着和离书看向镜头的模样,虞渔微微地笑着,那眼睛里头似有哀伤,又有几分解脱,当那强光绽起的一瞬间,她面上带上了一丝恐惧,苍白着脸眼睛垂了下去。

她是害怕这些新东西的。

她对江寄说,她总觉得这些冰冷的东西最后要像牙齿和嘴唇一样吞没她,江寄当时听了,什么话也没说,但是再也没让虞渔碰过这些新玩意,她不喜欢,他便换一种方式养,她躲在那些木头和玉还有绸缎里面,比躲在这些铁盒子里头更让江寄稀罕。

那相机爆破了好几声,虞渔便一动也不敢动,僵硬了身子。

等那师傅说了一声“好了。”

周绍月便立刻朝着虞渔看过去,然而江寄几乎是大步流星朝虞渔走了过来。

他一靠过来,虞渔那身子便软了下去,如同柳条一样,歪倒在了江寄的怀里,江寄的心从没有这么软过,他见到虞渔含着眼泪,然后便埋在了他的怀里,她很轻,身上温热,她那乌黑的鬓发间,红绿交错的钗子晃呀晃,珠光宝气中又带着几分似遥远似亲近的光,江寄眼神深沉着,但是那双修长的手,轻轻抚在虞渔的背上,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语气并不像是一个军阀头子能说出来的话,尤其是不远处还跟着几个手下,那手下何时见过江寄用这种软和的声音讲话,江寄说:“别怕,下次再也不照相了。”

“那光好刺眼。”

“我不喜欢,江寄。”

她细声细气地说,声音里头满是委屈。

周绍月几乎就站在她们的身旁,看着虞渔是怎样埋在江寄的怀中,江寄的手又是怎样揽住虞渔的腰,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背,而另一种手陷在了虞渔那纤细的腰间。

虞渔那鬓发间闪烁着的朦胧的光,正在他下意识握紧拳头,从未拿过兵器的手上浮现出暴虐的青筋的时候,虞渔忽然从江寄的怀里抬头,婆娑的泪眼在这室内,几乎是闪烁着星子般的光,然而又没有星子那般敞亮,在那红绿紫的珠宝的衬托下,一切都带上了一种陈旧的雍容华贵,可是偏偏又鲜丽得令人着迷。

譬如她微微泛着红的鼻头和唇锋。

那双眼睛望向的,是周绍月。

可对上周绍月眼睛的那一瞬间,女人却又倏然垂下了眸子。

周绍月内心翻滚,他似乎清晰地望见了那朦胧泪眼下的哀伤。

恐惧和哀伤夹杂着,周绍月也分不清楚是什么。

只是周绍月因着这一个眼神,产生了幻觉:虞渔似乎还爱着他。

他想起那日在渡口时,船慢慢远离的时候,虞渔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样,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虞渔的眼里只有他,而如今她却是靠在另外一个人的怀里如此看着他,同样的哀伤,然而她已经不再是属于她的、会一直等待她的小妻子了。

他几乎难以呼吸。

虞渔这副模样,在场的人并不敢多言。

虞渔终究是没说什么,安静地在江寄的怀里呆了一会儿,微微颤抖着的肩膀便也停了下来。

“阿寄,我们回去吧。”

这话也清晰地传进了周绍月的耳朵里。

“好。”

她说的是“回去”,在海林的将军府,有一处地方,如今就像她曾在周家的卧房一样,此刻是虞渔的家。

那处院子漂亮么,现在是春天,里面是不是有桃花?

周绍月不知怎么,叫住了虞渔。

“我有样东西给你。”

说完,周绍月便转身消失在了这房间里,再来的时候,他气喘吁吁,怀里捧着几簇桃枝。

虞渔看到这桃枝的刹那,面上闪过惊讶。

可是她被江寄揽着腰,却只是看着周绍月,没动,也没有伸手接。

“你喜欢桃花,如今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你我夫妻一场,这便当做是临别赠礼。”

“带回去赏玩,也还能养几天。”

周绍月喘着气,要将那桃花递给她。

可是接那桃花的人是江寄。

江寄将他桃花扯了过来,一双凤眼仅仅在上头停了两秒钟,便松开了手,任由那花甩在了地上,花瓣溅起满地,江寄的靴子,甚至踩了上去,在上面狠狠地捻了两下。

“这花便太寒酸了,我府上的院子里,栽满了桃树,每一株都是从苏河的桃林里头选的最好的树,开的话比这好看多了,周先生将这花给虞渔,到底是有些看不起人了。”

他唇角上扬,眼神里头满是轻蔑。

这相已经照完了,和离书也签完了,这姓周的男人惺惺作态的模样,实在令江寄想笑。

原来,真是个蠢货。

这样的人,倒也不如死在英国。

然而花被踩得稀烂。

周绍月还是一眼看向虞渔。

却见虞渔定定地看了一眼那地上的花,然后抬起头来,唇角微微上扬。

她的乌黑的发间,那珠光宝气的钗子们晃呀黄,她脸上病态的红晕似乎更重了些,然而眼中的那莹润的光彩,似乎在这一抬眼间充盈起来,无论什么时候,她仿佛看什么都很深情,然而此时,那深情仿若淡了淡,里头有一些并不明朗的哀伤,但更多的是一种疑惑,仿佛在无声地说:你怎么会送给我这个呢?

“先生。”

“这花并不漂亮。”

“我以前总觉得院子里的花好看,不过是我在这里呆得很欢喜,总是企盼有个人回来同我一起看花。”

“现在这花我一看,总觉得寡淡,花不够大,也不够艳丽,看上去就像是生病了似的。”

“也不够香气。”

“我的院子里头,由将军栽了很多桃树。”

“现在开满了花,花比周府的花漂亮很多。”

“您便不必再给我折桃枝了。”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的。

犹如温柔的人拿起剪刀,剪断了周绍月的最后一丝幻想。

然而她却也说“以前我总是企盼有个人回来同我一起看桃花”,她说的那人,周绍月想到那人是自己,便只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天的渡口,做到了船上。

他甚至有些不知廉耻地想,若是没有这个姓江的强取豪夺,也许虞渔仍旧会在原地等着他,永远是他的小妻子。

可是周绍月便又想起了那日袁玉马的神情。

她一旦被人看到,便会被人所抢夺,谁都想将她占为己有,却又视之如珠如宝。

他为何去英国呢?他因为奔跑而变得带上红意的面颊,一瞬间苍白下来。

周绍月因为那日渡口的一眼,便被虞渔种下了梦魇,如今再回来,这梦魇便成为了吸得他心头血的魔虫。

这世上的面,见一面便少一面。

以前周绍月年轻气盛,不懂得这个道理,如今懂得了,那凭着一眼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深沉的爱与欲的小妻子,此刻已经转而投入他人的怀抱。

他此刻,脑子里哪里还有新时代呢?

他恨不得快马加鞭地奔赴那昏黄的旧时代,与虞渔永远在一个时空里。只要那里一抬眼便能看见虞渔坐在窗边羞怯的笑——就仿佛是一种隐喻似的,一种文人才谈到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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