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懦万人迷美而自知以后(64)

作者:君幸食 阅读记录

对于玩家来说,这简直就是开挂。

而若是什么实用性的知识也没有学到,在完全不同的世界所度过的一生仍旧具有意义。

比如方才虞渔在阳光之下一瞬间福至心灵的感受——相似的所有人生的体验,都会为她的灵魂增加厚度。

因此从这一天起,虞渔忽然变得格外积极。

她对于洗衣服这件事的热情提高了很多,洗得比之前认真许多倍。

无论多冷的天,她都会蹲在木盆边上,仔细清洗着衣服上每一个细小的污点,一遍又一遍地打水、换水。

她最喜欢的时刻,是她的手从冰冷到没有知觉到自动温暖起来的那一刻。

然后便是晾衣服时把一切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之际,若逢晴天,阳光则如期而至,而此刻她便能感受到脸上和脖颈间洒下的温暖的光辉。

她开始喜欢在肚子很饿的时候,绿云拿着一碗带着点剩菜的饭放到她面前时的场景。

那是她不会顾及自己形象,狼吞虎咽,感受热气在身体里冒开,浑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背上的伤渐渐好了。

易春院里的龟奴和老婆子个个待她都很刻薄。

她总是被他们喊贱人、黄毛丫头、瘦猴儿。

无人问她的名字,并没有谁在意。

这种不被人重视的感觉,令虞渔逐渐感到稀松平常。

她有时候甚至开始细细品尝那些加诸她身上的屈辱。

在这样的世道下,一个普通人,能活下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她因此心里有了这样的感慨。

她开始习惯各种骂声和冷眼,无论对谁,她都沉默寡言宛若哑巴,唯独对绿云话会多一些。

这种成为另一个人的感觉,如同根茎扎在另一个地方长出了幼苗。

她如同一个变态,藏在这副躯体里,去体验这个世界加诸他身上的一切。

三个月的时间,冬去春来,冰雪也消融了。

虞渔那天照常端着沉重的木盆子出门的时候,忽然瞥到院子里的树下面,冒出了一朵黄色的小花。

她忽然感觉那是她自己。

这里没有什么男人,也不需要她使坏。她成天想的只有一件事——晚上可吃饱了睡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能喝上温热的粥。

三个月后的一天,绿云来喊她,跟她说红娘喊她去她房间。

虞渔凭着记忆,来到了红娘的房间外面。

正要敲门,忽然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些古怪的动静和女人的娇哼声。

虞渔的身体顿住。

一种脂粉香味,不受控制地从门缝里飘进虞渔的鼻尖,虞渔站在原地如同一个木偶一样,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里。不知等了多久,那声音终于停了。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在穿衣。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里头走出一个身着精细的中年男人,他一脸餍足的表情,似乎在里面得到了极致的享受。站在阴影处的虞渔低着头,身材瘦弱,并没有引起这男人的注意。

等这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里面才传来一声懒懒的声音,“进来。”

虞渔推开门,低头走了进去。

“过来点。”

虞渔凑近了几步,一些脂粉的味道混合某种糜烂的气息一同在虞渔鼻尖盛开。

她一时间暂停了呼吸。

红娘说:“怎么?受不了这味道?”

虞渔这才不得不抬头看她。

床上的女人脸色殷红,头发凌乱,一股媚色从她身上荡漾开来。

在这糜烂的香气中,她看起来如同腐败却漂亮的花。

“你现在不再是粗使丫鬟了。”红娘说。

“从现在起,你当我的贴身丫鬟。”

虞渔嘴唇动了动,她并不适应这里的氛围,可是红娘这么说,她知道,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这个机会对于她来说,是很难得的,她的待遇会好很多,也不用每日被寒风吹痛手指。

“多谢夫人。”喊夫人是一种尊称,在这里的女子早就不是黄花大姑娘,也不能叫小姐,下人便喊她们夫人,她们是哪门子的夫人,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红娘的眼神闪烁,对虞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喊你做我的贴身丫鬟么?”

虞渔用那双漆黑的有有点木的眼神望向红娘,红娘笑了下,想到什么似的,眼神变得幽怨:“你和我小时候很像。”

红娘记得那样清楚。

哪天她用簪子挑起虞渔的下巴时,虞渔晕过去是眼里迸发出的光亮,几乎要刺伤她。

红娘多次回忆起虞渔那双眼睛。她以前眼睛也这么亮。

偶尔她会去院子里看一眼虞渔,每次去她都是同样的姿势,低头洗衣,认真而卖力。

她以前也是这样认真,这样卖力。

身上有股野草般的韧劲。

只是和虞渔不同,虞渔是为了活着,而她是为了她的心上人。

“我会把你培养成苏州城最有名的花魁,然后送你去上京。”

那里有她的心上人。

也是她的仇人。

*

听到这话,虞渔猛然抬头看红娘,眼神中掩饰不住惊愕。

“花魁……我么?”

红娘:“对,是你。”

“我说了,你和我很像。”

“有点可笑,可确实因为……你和我像。”

“你想听我的故事么?这些年来,我从没和别人说过。”红娘的声音多了几分沙哑。

“很多话,憋在我心里,太久了。”

在这样的场合,似乎不太适合听故事,可虞渔看着红娘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样了,她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红娘的语气并不快。

她说,她曾经有个青梅竹马,家境贫寒,却聪慧过人。

为了那个男人,红娘进了易春楼打杂,她做着最苦最脏的工作,每天舍不得吃饭,把钱都攒了下来,为的是给那人凑够去京城赶考的路费。

临走前,她问他会不会嫌她脏,因为她在易春楼这样的地方做事,乡里的人都说她是妓女。

他说:“红娘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姑娘,如果我能功成名就,第一件事便是接你去京城。”

那时,别人并不喊她红娘,红娘是那人对她亲昵的称呼。

她本名叫陈红玉,乡里人都喊她红玉。

可自那人离开后,便再没有了消息。

红娘等啊等,等啊等。

一年过去,红娘才在城墙上看到进士放榜的名单。

最上面画了一个朱红的圈,圈里面有一个她朝思暮想的名字:“谢如君”。

她没有门道去打听谢如君是不是做了官、在哪里做官。

她死心塌地地认为,谢如君一定会回来接她。

于是她等啊等,等啊等,又一年过去了,谢如君还是杳无音讯,没有回来。

谢如君父母早亡,这里早就没有他的亲人,除了红娘,可红娘一来没和他成家,而来也和他没有实质的血缘关系,他们之间只有约定而已。

可放进他行囊里的那一颗颗铜板,都是红娘洗最脏的床单和衣物、打扫最肮脏的地方、给女人洗澡沐浴、每天如同陀螺一样旋转赚来的,是从她满是补丁的衣物里省下来的。

谢如君肯定会记得她对他的好,若是做了官,又有什么理由不回来见她呢?红娘死心塌地地想。

可一年又一年过去,她熬成了大姑娘,又即将变成老姑娘,谢如君还是没有回来。

为了生计,她重新回到了易春院。

整个易春院都知道,红娘有一个心上人,叫谢如君。

谢如君没回来找她,旁人大致能猜到里头的猫腻。

他肯定是在上京找了别人。

奈何红娘痴情,总认为谢如君重情重义,会回来找她。

在勾栏里活下来的女人,见惯了风月,对男人这种东西里外都看得清晰。

男人在外面再花,要娶女人,也还是要取干净清白的女人,最好有点娇媚,听他的话,于家于室,以他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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