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22)

雍楹深谙他的脾性,见状暗道不好,立即抬手按住他,强将他按在位置上。

“莫要乱来,这是飨宴!”

雍氏家主面容清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华服之下却体魄雄健,一身力气在氏族家主中数一数二。

常年使用长兵,雍楹掌心粗粝,指腹和虎口包裹一层厚茧。

单手用力按下去,壮硕如田婴也无法起身,只能老实地留在席间,放弃再舞一回槊的念头。

田肥坐在父亲身后,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转头看向雍檀,目光甚是复杂。

雍檀刚刚端起酒盏,感知到身侧的注视,疑惑地转过头:“何事?”

“我一直奇怪,你我年少习剑,为何我逊你一筹。今日一观,原来如此。”田肥叹息一声。

雍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顺着田肥所指看去,瞧见被雍楹压制的田婴,瞬间了然。

雍氏和田氏同为勋旧,祖上皆以战功起家。

论行军打仗,两家在伯仲之间。比起力气,雍氏全族天资超凡,不提族内郎君,连女郎都是超群拔类,寻常男子不可比。

“此乃天赋异禀。”费岚听得有趣,端着酒盏凑过来,加入两人的谈话。

几人说话时,林珩命侍人送酒,赏赐俯身在地的舞人。

“谢君上!”

能得到国君赏赐,舞人喜不自胜,捧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潮红,更多是激动和兴奋所致。

领下赏赐,舞人再拜后起身,倒退着离开大殿。

最后一名舞人跨出殿门,身侧飘过一阵香风。展眼望去,十几名身着彩裙的少女蹁跹而至,赤足踏过地板,脚踝和手腕缠绕铃铛,举手投足间清脆作响。

席间,蔡欢站起身,笑对林珩言道:“蔡女献舞以悦君侯。”

“多谢夫人美意。”林珩对蔡欢举盏。

“敬君侯。”蔡欢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即将落座时,视线撞上坐在林珩身侧的越国公子,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楚煜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拨动切肉的小刀,黑色的双眼凝向蔡欢,唇角微翘,看着她似笑非笑。

一瞬间,蔡欢脊背发寒。

她的异样被吕奔察觉,后者奇怪地看她一眼,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公子煜已经移开目光,单手持匕刺入盘中的鹿肉,缓慢向下切割。鹿肉经过炙烤,外层微焦,内层软嫩,分离时溢出微红的汁水,蜿蜒滑过森冷的刀锋。

楚煜的动作不紧不慢,匕首在指间翻转,脸上笑意不变,却始终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股森然。

蔡欢的僵硬没有持续太久。

她告诫自己不要失态,尽量得体地坐回到位置上。

少女们齐至殿内,在大殿中央匍匐行礼。

身着布袍、头戴木冠的乐人紧随而至。他们脸上绘有彩纹,图案覆盖额头,下端延伸至脖颈,一直没入领口。几人手中分别拿着埙、缶和陶笛,向林珩弯腰行礼,随后席地而坐,演奏出蔡国独有的巫乐。

“云谁之思?晋之君。”

伴随着乐声流淌,少女们脸颊绯红,齐声吟唱,声音似黄莺出谷,婉转悦耳。

一声罢,少女们弯腰折袖婀娜起舞。身姿窈窕,似弱柳扶风。舞动间长袖滑落,现出白藕般的手臂,缠绕铃铛的线堆在手肘,闪烁璀璨的银光。

缶声中加入陶笛,少女们聚在大殿中央,又迅速散开,似花瓣铺展,开始飞速旋转。

彩裙飞扬,美人绕殿而过,暖香萦绕鼻端,曼妙纤巧,轻盈蹁跹,令人心驰神往。

少女们一圈接一圈旋转,距离宝座越来越近。

人群中,蔡欢陡然心头一凛,不安的感觉再次涌现。这种不安感令她心跳加快,耳畔发生嗡鸣。

明明感知到危险,却无法锁定源头。烦躁和惊悸交替涌上,凝成绳索缠绕全身。蔡欢用力攥紧手指,仰头看向林珩所在,双眼一眨不眨。

乐声在继续,击打声由急变缓。笛声渐渐拉长,埙声透出哀婉。

少女们开始后退,旋转的速度减慢,接连俯身在地,似即将凋零的花,盛放到最后,绽出最美的光华。

乐声终于停了。

蔡欢眨了下眼,干涩、刺痛,视线有短暂模糊,她却甘之如饴。

以为危机感不过是错觉,她缓缓舒了一口气。素手握住酒盏,指尖的颤抖正在消失,焦躁的情绪驱于缓和。

“敬君上!”

少女们匍匐在地,乐人伏身在后,大礼参拜晋君。

看着殿内的少女,氏族们神情各异。

蔡欢使晋专为入贡,宴上献舞即是献美。如果林珩看中哪一个,可以直接纳入宫内。无需任何名分,权当是点缀宫苑。

“蔡国倒是懂得钻营。”陶裕看一眼上首,将视线移向智渊,试探道,“君上尚未娶妻,身边也没有妾,国太夫人是否透过口风?”

智渊摇摇头,端起酒盏饮下一口:“未曾。”

“那……”陶裕眼睛一亮,正要继续说,忽然想到林珩的行事作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君上行事自有主张。”智渊看他一眼,好心提醒一句,免得多年盟友走上岔路。

“我知。”陶裕不过是一时妄念,即便没有智渊提醒也不会冲动行事。

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他再看蔡欢和殿内的少女,观察林珩的神情,愈发觉得之前的想法愚蠢。

“蔡女柔媚,能歌善舞。换作先君时,未必不能如愿。”鹿敏突然开口。相比勋旧各家,依靠幽公提拔起身的新氏族更精于揣测君心。

几人说话时,林珩再度向蔡欢举盏。

“夫人同饮。”

“谢君侯。”蔡欢起身行至殿内,手持酒盏回敬林珩。随着她的动作,袖摆上繁复的花纹似水波流动,刺绣的金线浮现微光。

盏中美酒饮尽,蔡欢笑容愈盛。

她正要退回席间,匍匐在她脚下的两名少女同时一跃而起,一人从身后扣住她的脖颈,另一人利落抽走她的发簪。

以金铜打造的发簪式样精美,簪尾异常尖锐,少女反握在手中,不亚于一柄利器。

“暴君,纳命来!”

少女冲向林珩,擦身而过时,蔡欢认出她是临时替代献舞的月女。那么,身后之人不必猜,定是雨女无疑。

“阿珩!”田齐距离较近,就要冲上去拦截。

“君侯小心!”

想到刺杀的后果,蔡欢银牙咬碎,一手握住勒住脖颈的手,另一只手反扣向身后,染着蔻丹的指甲穿入雨女的眼眶,瞬时引来一声惨叫。

鲜血喷溅上脸颊,蔡欢顾不得去擦,推开惨叫的雨女冲上前,试图抓住月女的长裙,阻止她的行动。

手指抓住布料的一瞬间,蔡欢心头一喜,正要向后拉,彩色的裙摆突然撕裂。

蔡欢用力过猛,抓着断裂的布条向后仰去。视线翻转的最后时刻,她看到月女冲至台阶上,越过田齐的阻挡,即将靠近林珩,却突然间停住,再无法向前半步。

砰地一声,蔡欢仰倒在地,袖摆染上雨女的血。

她迅速爬起身,抬头向上望,就见月女的脖颈上扣着一只手,手指修长白皙,牢牢攥住她的脖子,将她向上提起。

林珩站在宝座前,单手提起刺客,眼底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无尽的淡漠。

当啷一声,长簪落地,顺着台阶翻滚。簪首的珍珠脱离,滚落到血泊之中。

“暴君?”林珩收紧手指,看着刺客痛苦挣扎脸色泛青,神情没有太大变化,既无暴怒也无惊讶,仅有些许疑惑。

他歪了一下头,思量刺客背后之人,数个答案闪过脑海,嘴角缓慢上翘,掀起一道笑纹。

“你是郑人,或是想被视为郑人?”

刺客被扣住脖颈,压根无法回答。

林珩也不需要她开口,提着她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停在蔡欢面前,随即将她摔在地上。

“夫人,此乃惊喜?”

蔡欢不敢应,迅速俯身在地,恳求道:“君侯明鉴,欢绝无害君侯之心。若有虚言,愿烈火焚身,死后无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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