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46)

“你方才说什么吓人?”圆脸婢女好奇问道。

“你听见了?”婢女环顾左右,确定近处没有旁人,才凑到同伴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越国的公子煜,样子吓人。”

圆脸婢女眨了眨眼,似听到天方夜谭,满脸不可思议。

“你在说什么?公子煜美甚,谈何吓人?”

“我说不清,你见到就明白了。”婢女解释不清,索性不再多言,拉着同伴加快脚步,匆匆穿过回廊,去往侍婢轮换休息的木阁。

两人离开不久,马塘带着苍金入宫,一路来到正殿前。

“公子煜在殿内。”殿外侍人见到马塘,出声提醒道。

马塘没见到马桂身影,询问后才知他去了囚牢。沉吟片刻,交代苍金留在殿外,独自走入殿内。

“参见君上。”

躬身行礼之后,马塘前行两步,双手捧上抄录的秘信。

“君上请观。”

谋算楚国少不了越国参与,林珩看过绢上内容,随手递给楚煜,继而对马塘说道:“明日盯紧公子弦。”

“诺。”马塘恭敬领命,见无更多吩咐,弯着腰退出殿门。

大殿外,苍金见到马塘,立即快步迎上来。

“塘翁,君上怎么说?”

“君上会公子煜,今夜无暇,先随我来。”回首看一眼殿门,马塘言简意赅,示意苍金跟上自己。

猜测自己此时不便露面,苍金没有多问,脚跟一转跟上马塘,随他穿过回廊,前往大殿西侧的偏殿。

两人身后,侍人垂手肃立,始终保持缄默,不发一语。

月光落入廊下,泼洒一片清冷色泽。

光辉投入大殿,悉数被暖光覆盖,进而彻底吞噬。

灯光下,楚煜看过抄录的秘信,笑着说道:“恭喜君侯。”

“理应同喜。”林珩看向他,笑意不达眼底。事成双方得益,获利的何止是晋。

“借君侯吉言。”楚煜神色不变,回答滴水不漏。

思及潜伏在晋的魏人以及今夜抓获的楚人,他不免会想到国内。

魏人藏匿肃州城,数十载不曾被发现。

禹州城内当真被清理干净?

此前楚煜不会多想,但有前车之鉴,他势必要谨慎小心。回国之后需再做梳理,以防有漏网之鱼。

在楚煜陷入沉思时,林珩拿起两人敲定的章程,重览上面的内容,逐条予以核对,确信没有模棱两可的文句,也没有陷阱隐藏,决意以此定盟。

他放下竹简,又拿起楚煜写下的商律,视线在文字间逡巡,脑中忽有灵光乍现。

度量衡能定,商律能定,钱币是否也能再铸?

晋,越。

西境,南境。

会盟,宣于天下。

念头浮现脑海,两幅舆图清晰呈现在眼前。历数附庸晋越的小国,先统度量衡,再行商律,继之以钱币,何不能为?

掌心覆上桌面,林珩曲起手指,一下接一下敲击,速度由慢及快,某一刻突然停住。

楚煜察觉异样,抬头看向他,眼底浮现疑惑。

“君侯何思?”

“暂不能言。”林珩摇摇头,理智压下情绪,没有宣之于口。

“大事?”

“然。”

“好事,坏事?”

“好事。”林珩浅笑看向楚煜,堵住他的追根究底,“短期不能为,也不会对越有妨碍,公子无需介怀,先录盟约要紧。”

楚煜认真打量着他,鉴于对林珩的了解,认为此事非同小可。

见其不肯多言,知晓问也无用,只能暂时压下疑惑,接过对方递来的竹简,提笔开始抄录。

盟约誊抄完毕,其后盖上印章,象征婚盟正式达成。

鉴于婚盟存在期限,盟书将独自存放,不与历代盟约摆放在一起。

“五年之期。”

写下最后一个字,林珩停下笔,从盒中取出印章,盖在竹简之上。

楚煜同时停笔落印,赤红色的印章踞于字下,非是私印,赫然是越国的国印,象征一国之君。

看向与玄鸟并列的於菟,林珩眸光微凝。

国印在手,想必虎符也在身上。

政权军权一并托付,足见越君对嫡子的信任。同样可以窥出,林珩之前猜测无误,越君应是时日无多,已经回天乏术。

第九十六章

郑地,岭州城。

夜半三更,一骑快马飞驰而过。骑士踏月而行,直奔昔日的郑国都城。

城墙上火光通明,城门日夜不闭,运送木材石料的队伍排成长龙。

“车在左,人行右,马、驴、骡牵好,生乱问罪!”

几名主事一字排开,身边跟随强壮的奴仆,脚下堆放半人高的藤筐。筐内塞满大大小小的木片,有的十分陈旧,痕迹斑驳,有的还带着新鲜的木香。木片上大多写着字,少数是以图形代替,用作入城的凭证。

夜色下,城内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尤其是最先修复竣工的东城和西城,更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

“让开,让一让!”

一驾马车飞驰而来,拉车的驽马异常暴躁,撒开四蹄横冲直撞,沿途撞翻了不少摊位,差一点还伤到行人。

驽马一路狂奔,车夫压根控制不住,只能拼命拉住缰绳,拔高嗓门驱散行人。

数次险象环生,车夫嗓子喊哑,急得满头大汗。

“快让开!”

道路尽头是一排新起的建筑,二十多个匠人围在一起,还有几十名壮硕的村人。他们手持木牌,等着从主事手中领取工钱。

马车冲来时,匠人们正弯腰扛起粟米,为沉甸甸的重量喜笑颜开。

“几天的活竟能换半月口粮!”

“我换布。”

“城西有盐,我要领钱去买。”

匠人们正在说话,耳边就传来呼喊声。

几人来不及转身,马车已冲至身后,眨眼就要撞飞一名匠人。

“危险!”

“快闪开!”

惊呼声此起彼伏,建筑周围的人群极力避让。

有相熟之人意图拽开匠人,奈何人群拥挤如水流相逆,别说是救人,不小心跌倒就会遭遇踩踏,连自身都难保。

千钧一发之际,两名男子越众而出,一人握拳砸向驽马,奋力扳住马头;另一人趁机推开吓傻的匠人。

砰!

一声钝响,马颈被拳头击中,拳印处能看到凹陷,足见力量惊人。

驽马受到重创,无法继续前冲,四腿弯曲轰然倒地,口鼻涌出血色的沫子。

“我的马!”见驽马伤重倒地,车夫脸色大变,顾不得身上的擦伤,扑向马身一阵呼天抢地。

危机解除,人群摆脱混乱。

众人惊魂未定,看着倒地的驽马和翻倒的马车心有余悸。匠人更是双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后知后觉冒出一身冷汗,半天站不起身。

车夫嚎啕不停,甚至有要拦马两人赔偿之意。

“闹市纵马险些伤了人,竟然还敢叫嚣,押他去县衙!”

受惊之人愤愤不平,纷纷叫嚷将车夫抓起来送去县衙问罪。

见势不妙,车夫连忙收起讹钱的心思,再也顾不得嚎啕,爬起身向周围说好话,一圈圈拱手弯腰:“我有过,我愿赔罪,莫去县衙。”

壬章赴任之初,就在城内颁布严令,实行严刑峻法。

随着屠刀一次又一次举起,众人见识到县令的铁腕,岭州城从混乱无序变得井井有条,窃贼盗匪绝迹,城内风气焕然一新。

壬章的执政能力超凡绝伦,严酷手段也令人望而生畏。

想到城内的严法,车夫哪里还敢动歪心思,连连向众人赔罪,主动向找来的摊主赔偿损失。

不过眨眼时间,鼓鼓囊囊的钱袋变得干瘪,让他肉疼不已。

事情顺利解决,人群陆续散去。车夫找来城内的商,商量卖掉驽马,挽回一些损失。

“真是倒了大霉。”看着商人称量算钱,车夫站在一旁唉声叹气。

商人同他是老相识,深谙他的秉性,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开口道:“得了,别装模作样。你这马生得矮壮,没有钉马掌,不像是经过驯养,九成是从戎人手里换来。野马敢用来拉车,真是胆大包天。你该庆幸没伤人,不然等着进牢房挨鞭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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