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65)

晋侯和晋国氏族不提,区区小国之人胆敢冷嘲热讽口出责难,岂能不让他怒火中烧?

情绪不得宣泄,公子弦憋气窝火,几要郁结于心。

今夜奔离肃州城,可谓逃出生天。

他一路策马驰骋,专为发泄多日来的愤懑,扫清心头阴霾。

门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公子弦听若未闻。骏马沿着河道奔驰,速度越来越快。

汹涌的河水奔腾不息,水面泛起银色波光,既有倒映的星月,也有逆流而上的鱼群。

水面凹出漩涡,数尾河鱼破水而出,有力的鱼尾左右摆动,短暂滞空,随即开始下落,接二连三落回河中。

水下浮现暗影,尚未现出全貌,鱼群便已惊慌失措,纷纷跃出水逃命,奋力向河流上游冲去。

数尾河鱼跃起半米,身后牵连透明的水线。水线中途崩裂,散落成晶莹的水珠,大面积坠落,如同降下一场细雨。

公子弦策马飞驰,同逃命的鱼群逆向而行。恰遇水珠四溅,几颗飞向岸边,砸在他的肩头和脸颊,破碎的同时带来一片沁凉。

“公子!”

门客的声音再度传来,公子弦不胜其烦,正要再次扬鞭,河中的暗影陡然破浪,血盆大口张开,凶狠咬住跳跃的河鱼,刹那拽下水面。

“河中有鼍,公子小心!”

鼍的捕猎地点距河岸不远,黑暗中身形更显巨大,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发出一阵嘶鸣。

猝不及防之下,公子弦险些摔落马背。所幸及时挽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才没有当场出丑。

事情发生得太快,门客和暗甲都未来得及反应。

好在坐骑很快得到安抚,公子弦没有受伤,算是有惊无险。

门客借机赶上来,手指不远处的土丘,对公子弦说道:“公子,该处……”

一句话尚未说完,破风声陡然袭来。

锋利的箭矢划过夜空,呼啸着凿向几人。门客瞳孔紧缩,猛扑向公子弦,果断将他带离马背,避开第一波箭雨。

暗甲却没有这么幸运。

遭遇突然袭击,两人下意识奔向公子弦,未等靠近,又遭遇更密集的箭雨。

箭矢呼啸而至,近似密不透风,将两人笼罩其间。他们奋力格挡,侧身挂上马背藏到马腹下,仍避不开被射杀的下场。

公子弦和门客狼狈翻滚,全力避开箭矢,正自顾不暇,更无法相助暗甲。

视线模糊不清,唯有破风声持续不断,夹杂着裂帛声、马匹的嘶鸣以及短暂的惨叫,很快被奔腾的水声掩盖,再不可闻。

不知过去多久,破风声戛然而止,箭雨告一段落。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骏马倒伏在地,两名暗甲趴在马腹旁一动不动,身上遍插箭矢,血顺着身下流淌,已是气绝身亡。

公子弦和门客惊魂未定。

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借助马身的遮挡小心探出头。

暗夜中亮起火把,火光在风中摇曳,照亮袭击者的身影,也照出了河畔的惨烈。

“黄衣,金环,铁器,他们是楚人!”门客目光锐利,认出袭击者的装束,心骤然一沉。

公子弦举目望去,见对方毫不遮掩,收起弓箭大摇大摆走近,面孔上的冷笑和嘲讽清晰可见。

惊怒交加,羞愤冲刷脑海,他控制不住指尖颤抖,脸色煞白。

“齐国公子弦,我主诚意邀你入楚。”

为首的楚人身高超过九尺,膀大腰圆,身上套着皮甲,活似一头棕熊。

他举着火把来到近前,打量着一身狼狈的公子弦,嘿嘿笑了一声:“尝闻越国公子美貌,姿容绝世无双。今观齐国公子也不遑多让。有此等样貌,就算是个草包,女公子应也不会嫌弃。”

听到这番话,周围的楚人哈哈大笑,态度轻蔑无比,压根没将公子弦放在眼里。

“大胆狂徒!”门客眦目欲裂,顾不得身上的伤,拔剑击向楚人。

“有胆。”领队将火把插到地上,以臂甲抵住袭来的长剑,坚硬如岩石的肌肉隆起,轻松荡开门客的攻击。同时探出右掌,猛拍向门客的头颅。

预感到危险,门客本能侧头,惊现避开致命一击。

领队改拍为抓,五指犹如钢构,狠狠抓向门客的肩膀。握实的一瞬间,骨裂声清晰传来。

“啊!”门客发出惨叫,左肩碎裂,一条胳膊耷拉在身侧,再也无力抬起。

领队仍不罢休,又抓住门客的右肩。这次没有捏碎,而是使肩膀脱臼,长剑脱手。

门客跌倒在地,失去抵抗能力。他强忍着剧痛没有昏倒,脸已失去血色。

“确有几分刚毅,配称壮士。”领队见他勇毅,没有再为难他,召一名楚甲上前看守,自己转向公子弦,咧嘴笑道,“知公子以两城为聘,欲同大国结婚盟,我主甚喜,命我等来迎公子入楚,共商婚事。”

公子弦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脸颊划过一抹血痕,样子狼狈不堪。

纵然如此,他仍不见怯懦,怒视高大的楚人,沉声道:“我不入楚,将如何?”

领队又是嘿嘿一笑,捞起门客的长剑,当着公子弦的面拔出佩剑,两剑相击,门客的剑应声而断。

断裂的剑身坠落地面,发出一声钝响。

领队收回佩剑,将另半支断剑抛到公子弦脚下,口中道:“齐剑长且锋利,遇楚剑却不堪一击。公子在国内无立足之地,如今又得罪晋国,还能投奔何处?我主诚心相邀,理应知好歹,莫要不识抬举。”

他言辞傲慢,态度盛气凌人。字字句句充满威胁,用意毫不掩饰。

晋人犹如虎狼,以强横闻名诸国。楚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凶狠更加狂妄。

当年穆王南巡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仍是悬案。

楚国有最大嫌疑,王室却不曾追责。倒是主张严查的贵族家破人亡,在历史上销声匿迹。

自楚立国以来,疆土逐年扩大,蚕食的诸侯国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不提公子弦流离失所,如同丧家之犬,哪怕是公子弼当面,领队一样傲慢,顶多有几分客气。

“公子,千万不能答应……”门客伤势过重,人变得昏昏沉沉。听到领队所言,心知入楚再难脱身,咬破舌尖发出声音,一句话艰难出口。

他怀抱有侥幸,只要暗甲及时赶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总能设法击退楚人。

“闭嘴。”看守他的楚人怒喝一声,抬脚踹在他身上,踩住他受伤的肩膀。断裂的骨头更加破碎,令他伤上加伤。

公子弦同他想到一处,有意拖延时间,希望能等到暗甲接应。

可惜事与愿违,约定时间已过,暗甲迟迟没有露面。

楚人的耐心告罄,领队一把抓起公子弦,命人带上门客,准备强行把人掳走。

“此地不宜久留,速走!”

为扫清痕迹,马和暗甲的尸体被抛入河内,地上的血也被土掩盖,不需要几日,一切就会荡然无存。

“走!”

领队大手一挥,楚人迅速集结,带着公子弦和门客找到藏匿的战马,陆续飞身上马,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离开不久,河畔响起狼嚎声,幽幽绿光在黑暗中闪烁,忽明忽灭。

天空中掠过暗影,夜枭展开翅膀,悄无声息缀上楚人的队伍,自始至终没有被发现。

狼群围绕掩埋的血痕,仰头发出嚎叫。

叫声中,几名身着短袍,背负弓弩,腰间悬着长剑的男子快步走来。其中一人靠近时,狼群竟未发动袭击,而是主动让开。

“是这里。”一名男子单膝蹲跪,拨开一层浮土,发现掩埋的血迹。他移近火把,火光照亮地面,也照出他脸上的旧疤。

“不出意外,就是这伙楚人。”另一人说道。

“走,回去复命。”狼站起身,曲起手指抵在唇边,以哨音召集狼群聚集,准备原路返回。

几人没有骑马,和狼群一同奔跑,速度半点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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