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72)

厚重的云层再度合拢,黑压压遮挡天空。

一瞬间有电光爆闪,亮紫色的光带爬过云层,丈粗的闪电从天而降,劈落在林间,引燃一株巨木,霎时间烈焰腾起。

闪电过后雷声炸响,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

豆大的雨珠从天空中砸落,起初只有零星几颗,在地面碎裂,洇出斑驳的痕迹。片刻后雨点变得密集,接二连三坠下,逐渐连成一片,铺开烟灰色的雨幕。

眨眼时间,暴雨覆盖平原,成瓢泼之势。

狂风又起,卷着雨水刮过,即便是有大车和货物遮挡,众人也很快被浇得透心凉。

“入城!”

眼见暴雨成灾,甲长请示过上官,敲响城头的巨鼓,召集所有人入城。

“关闭内门!”

仓促之间来不及查验身份,军仆关闭内城门,留出瓮城给这些人躲避狂风。

“进城,快进城!”

“不许拥挤!”

“再挤鞭刑!”

官长按剑登上城头,身后追随数名甲长。

一行人探出女墙俯瞰,望见城门处的拥挤,都是皱紧眉头暗道不好。

“带人驱散!”

涌入瓮城的人太多,仓惶间堵住城门,极容易造成踩踏。

官长当机立断,就要命甲士持戈矛分流。此举固然冒险,总好过酿成祸患追悔莫及。

“吾去!”一名甲长主动请缨。他身高八尺,体型壮硕魁伟。在灭郑之战中斩首数级,由步甲拔擢为甲长,很得上官赏识。

“可。”官长递给他一枚铜牌,许他调拨人手。

“定不辱使命。”甲长抱拳,攥紧铜牌离开城头。

他脚步飞快,接连越过几处藏兵洞,召出躲避风雨的甲士和军仆。众人用最快的速度抵达城下,助守城门的卒伍梳理人流。

有人故意生事,城门处混乱加剧,人群渐有失控的征兆。

“不许挤!”

卒伍连声高喊,横起长矛也无济于事,情况变得岌岌可危。

千钧一发之际,甲长带人赶到。二十多人一字排开,挺起盾牌撞飞数人,又锁定生事的宵小,一矛刺穿对方肩膀,将其拖出人群。

鲜血飞溅的一刹那,惨叫声传入众人耳中。好似沸腾的滚水骤然冷却,空气陡然变得安静。

“分开,不许拥挤!”甲长拔高嗓门,提起染血的长矛,喝令众人不许再生事。

心怀叵测之人被击杀,肇事源头得以刨除。祸患被掐灭在萌芽中,混乱迅速平息。队伍开始移动,变得秩序井然。

进入瓮城后,狂风隔绝在外。

绝大多数人被雨水打湿,忙着寻找避雨之处。偶尔回望一眼身后,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队伍中走出数人,因拥挤冠帽歪斜,身上的长袍稍显凌乱,一人的鞋还被踩掉,单脚套着布袜踩在地上,样子很是狼狈。

“我乃许国使臣,奉君命入贡晋君。”

“我为后国上大夫,携国书求见晋君。”

“吾乃朱国使臣,入贡晋君。”

几人找到甲长,纷纷亮明身份。其手握金印和国书,身份做不得假。

甲长不敢专断,立即派人禀报上官。

不多时,一骑飞驰入内城,向宫内禀报此事。

大雨滂沱,好似银河倒泻。

甲士飞驰上路,脸被雨水打得生疼。视线被雨水遮挡,唯恐撞上行人,只能沿途示警,一路上拔高嗓门。

“避!”

快马驰过长街,抵达宫门前,骑士翻身下马。

守门的甲士看过来,另有侍人迎上前,询问发生何事。

“速禀君上,许、后、朱等国遣使入贡,携国书求见君上。”骑士喘息未定,单手牵着缰绳,面向侍人一口气说完。

想到至今未走的宋国使臣,以及昨日随君上入城的曹国一行人,侍人不敢耽搁,当即转身飞跑向正殿。

彼时礼乐刚停,朝会开启。群臣分坐两班,大殿内一片肃静。

林珩昨日奔赴新军大营,当众宣布军功授爵。当夜同国太夫人商议,取得对方认可,今日就宣于朝中。

“战以首级论功,斩敌首者分田,赏奴仆,赐金绢,授爵。”

“爵分二十级,计首级以升,无分家族出身。军功爵不世袭,后代无功收回。氏族前有封,袭三代,后嗣无功夺爵,无才德罢官。”

林珩拟定旨意,命马桂当殿宣读。

氏族们猝不及防,听闻旨意如遭受晴天霹雳,半晌不知该如何应对。

世爵世禄,自开国延续至今,是各家氏族立身的根本。

这道旨意可谓石破天惊,打破氏族、国人和庶人的身份藩篱,不再使彼此之间犹如天堑,推崇选贤任能,开诸侯国之先河。

许久的沉默之后,殿内骤起议论声。

无论勋旧还是新氏族,回过神来的一瞬间,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众人交换眼神,纷纷看向距国君宝座最近的几道身影。

同殿内诸人相比,几人表现得过于镇定,尤其是智渊和陶裕,在群臣陷入议论时,两人都是一言不发,态度别无二致。

见勋旧如此,本想出言的鹿敏稳定心神,眯起双眼,强压下躁动的情绪。

“父亲?”目睹他的前后变化,鹿雷心生疑惑,不由得开口询问。

“少安毋躁。”鹿敏凝视智渊,心思飞转,一个又一个念头冒出,人变得愈发冷静,“勋旧未动,我等不宜出头。”

相比新氏族,勋旧在晋国树大根深,家族底蕴不可逾越。智氏、陶氏等追随开国之君,家族劳苦功高,官爵代代相承,荣耀沿袭四百年。

君上要改旧制,勋旧首当其冲,理应更急。眼下却稳如泰山,实在不合常理。

电光火石间,鹿敏似有所悟,当即向身后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心急,谨慎行事。

林珩高居上首,俯瞰殿内众人,将群臣的表现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掠过新氏族,在勋旧的班列中逡巡,先后扫过智渊、陶裕、费毅及雍楹等人,最终又回到陶裕身上。

新军中不乏氏族子弟,黑骑更是由氏族郎君组建,其中半数出身勋旧。

陶氏私底下的动作,他知之甚详。之所以没有动手,专为等待时机。

新氏族经过梳理,各家变得老实,不敢再肆意妄为。勋旧在平叛中有功,绝大多数得以保全,有损失也不过皮毛。

林珩决意变法,有意以鲜血祭旗。若陶氏执迷不悟,正适合送上法场以儆效尤。

宝座之上,年轻的国君正身危坐,双手置于膝头,袍袖自然覆于两侧。

冕冠垂挂旒珠,价值连城的珠链遮挡漆黑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下,淡色唇角微翘,弧度恰到好处,仿佛用尺量过。

无人能够想到,国君正思量该从何处下刀,以血染红法场,为变法扫清阻碍。

就在这时,传讯的侍人来至殿外,找到殿前的马塘,道出使臣入城一事。

他一路冒雨赶来,身上的袍子被雨浸透,站到廊下犹在滴水。冷得嘴唇发白,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说话极有条理。

“许、后、朱等国入贡君上,人已至城内。”

“去换身衣服,免得着凉。”马塘对侍人点点头,让他去换一身干爽的衣物。自己转身进入殿内,贴墙绕过氏族的队伍,朝宝座前的马桂使了个眼色。

后者向林珩躬身,迈下台阶行至马塘身前。

“何事?”

“许、后、朱等国来使。”

马塘言简意赅,一句话说明情况。

马桂重返宝座前,附在林珩身侧道清事由。

“着人带去驿坊安置。”林珩做出安排。

“诺。”

马桂领命,将旨意传给马塘。后者躬身行礼,快步退出殿外,亲自出宫去瓮城接人。

目睹这一场景,群臣心生猜疑,林珩却无意多言,而是重提前番话题:“军功爵一事,诸卿以为如何?”

“君上,臣有奏。”陶裕先于众人出列,手持笏板站至宝座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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