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93)

蕲君性情耿直,对蔡侯的行径嗤之以鼻,鄙夷挂在脸上,不屑溢于言表。

他的立场十分明确,诸侯国间征战吞并不鲜见,刺杀也是时有发生。有胆子做就要承担后果,做了却不认,以亲妹为替罪羊,实在令人看不起。

听到蕲君的评价,蔡侯面红耳赤,双眼爬上血丝,似一座火山随时将要爆发。

“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蕲君瞥一眼蔡侯,随意转开目光,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

笼中的困兽,生死攥于他人之手,还妄图摆威风,简直可笑!

目睹蕲君的表现,陶荣不知该作何评价。

性情耿直,却有些口无遮拦。能够审时度势,对好恶全无遮掩。无所顾忌,好似无所畏惧。

只能说,这是一个妙人。

接下来的一段路,队伍没有中途歇息,马不停蹄向东进发,赶在会盟前一日抵达丰地。

彼时,西境诸侯齐聚,大大小小的营盘座落在丰城外,各色旗帜林立,人员往来频繁,人喧马嘶好不热闹。

蕲国国君首次参加会盟,难免有些激动。

见到迎上前的侍人,他直接推门下车,笑呵呵站在车前,竟无半分架子。

这样的表现出人预料,马桂禁不住一愣,眨眼间压下情绪,恭敬道:“知蕲君到来,君上欣喜,请移步至大营。”

“善。”

蕲君笑容满面,朝身后挥了挥手,朗声道:“随寡人去晋君大营!”

“诺!”

随扈大声领命,声音有些参差不齐。

众人赶着牛羊、牵着肥鹿跟在国君身后,浩浩荡荡穿过外围的营地,去往晋侯大营。

囚车门打开,蔡侯被放出,由侍人搀扶去往大营。

他长时间困在车内,无法自由活动,双脚落地一阵痛麻,行走十分艰难。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被侍人架起双臂拖行,样子很是狼狈。

一行人来到营前,发现营门大开,甲士夹道而立,一条大道笔直通向大帐。

大帐前同样有甲士拱卫,军容森严,煞气凛然。

帐帘高高掀起,能清楚望见帐内布局。

一架屏风落地摆放,数十盏铜灯矗立在两侧。灯盘中火光闪烁,光芒耀眼。

年轻的晋君坐在屏风前,各国国君分坐在下首,主次分明,强弱地位一目了然。

众人皆是衮服冕冠,腰佩宝剑,仅在服饰颜色和花纹上有所区别。

晋国氏族不在帐内,田齐以蜀国公子的身份陪坐右班末尾,正好奇地看向帐外,同蕲君的视线不期而遇。

面对此情此景,蕲君莫名有些紧张。迅速整理衣冠,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迈步进入帐内。

“小国之人参见君侯。蒙君侯不弃,邀吾至丰地,吾不胜感激。特备牛羊鹿千余献上,望君侯笑纳。”

蕲君很能放下身段,双手交叠长揖至地。

有这番铺垫,他的举动完全能归为“感激”,在礼仪上无可指摘,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后伯和朱伯坐立难安。想起受许伯鼓动刺探晋君,两人后悔不已,恨不能时光倒流。

许伯打量着蕲国国君,眸光微闪,表情始终不变,看不出任何端倪。

衣袂摩擦声传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林珩起身离席,亲自扶起蕲君,把住对方手臂,笑道:“蕲路途遥远,君能至,吾甚悦。”

“君侯恩重,纵千山万水,吾也要插翅赶来!”蕲国国君情真意切,却让在场众人头皮发麻。

久不闻边陲小国,不见小国之君,不承想是此等作风。

左右逢源,舌灿莲花算什么,这样的才是高手。

真诚面前,谄媚也变得合情合理。

从上京到肃州,再到丰地,林珩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的国君、公子和氏族数不胜数,如蕲君这般还是首次遇见。

对方太过于真诚,说话时双眼发亮,明知有做戏的成分也是一派坦然。比起老奸巨猾,这样的人更难招架。

“君请坐。”

林珩命人设座,转身回到上首。

蕲国国君乐呵呵在位置上坐下,扫一眼身侧的朱国国君,咧嘴现出一个爽朗的笑,牙齿雪白,白得亮眼。

“请蔡侯。”

参与会盟的人员齐聚,接下来就要祭祀。

在祭祀之前,林珩还有一件事要做,当着诸侯的面问罪蔡侯,将遇刺一事大白于天下,助蔡欢掌权。

命令传达下去,蔡侯被拖入帐内。

陶荣走在他身旁,腰悬宝剑手持符节,始终目不斜视,稳如泰山。

“参见君上。”站定在大帐中央,陶荣叠手下拜。

“起。”

“谢君上。”陶荣直起身,面向林珩,朗声道,“臣奉命至蔡,质询刺客一事。不料遭蔡侯扣押,公子原兵至青州方得以脱身。”

此言既出,大帐内骤然寂静,落针可闻。

无人开口出声,连蕲君都收起轻松的神色,表情一派肃然。

林珩看向蔡侯,眸底凝聚冷色,声音未见起伏,却透出无尽的森然:“昔蔡国入贡,舞乐宴上行刺寡人。我遣使入蔡,专为查清此事。蔡君不究实情,反扣押晋使,视晋如无物,无礼之极。今日当面,寡人问蔡君,究竟意欲何为?”

一番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蔡侯缓慢抬起头,撞上林珩的视线,似被刀锋抵住,冷意自脊椎攀升,刹那蹿至四肢百骸。

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境国君齐聚晋侯大帐,自晋烈公薨,数十年未见此盛景。

众目睽睽之下,林珩质问蔡侯,义正言辞,有理有据,令其惊惶失色,张口却无法反驳。

蔡侯举目张望,看清在座诸侯,遇见的都是目光躲闪。心知无人会出言相帮,不禁心生绝望。

不,不能承认!

濒临绝境,脚下就是万丈悬崖,眼见进退无路,蔡侯反倒冷静下来。

他抬头看向林珩,狠狠一咬牙,张口否认刺杀,坚持死士是蔡欢所派,郑地出身就是证据。

“蔡欢入贡,刺客乃她所藏。郑侯亡国,蔡欢对晋恨之入骨,也恨寡人不派兵相助,故设计行刺君侯。事成大仇得报,事不成罪及蔡,使两国交恶。妇人心歹毒,无所不用其极,君侯万勿听信其言!”

蔡侯声音沙哑,神情痛悔。不知实情很容易受到蒙蔽,对他产生同情。

国君们表现各异,有人面不改色,有人不屑一顾,也有人略微动容。但自始至终无一人开口,显然不愿为他得罪晋侯。

蔡侯的下场显而易见,何必为他徒惹麻烦?

小国诸侯擅长左右摇摆,习惯于明哲保身。哪怕蔡侯说出花来,一样拉不到盟友,更无法改变事情结果。

眼见哭诉无用,蔡侯心下暗恨,继续将污水泼向蔡欢,直言自己也是受到蒙蔽和欺骗。

“吾不察其用心,后悔万分。幸君侯安然无恙,否则难辞其咎!”

蔡侯巧舌如簧,不惜黑白颠倒,只为能摆脱罪名。

可惜林珩不为所动。

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林珩变得不耐烦,当场出言打断:“既与刺杀毫无瓜葛,为何扣押晋使?”

刺客若真是蔡欢所派,蔡侯一无所知,遇晋国遣使理应解释清楚,而非扣押来人。

蔡侯如此行事,分明是做贼心虚!

“我……”蔡侯被问住,突然间张口结舌,想不出搪塞的理由。

“你不说,寡人来说。”林珩微微倾身,视线锁定蔡侯,言辞犀利,如刀锋刺破他的伪装,“你知蔡欢无辜,更知主谋是谁。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事成与否,蔡欢都必死无疑。不承想蔡欢未死,寡人遣使质问,仓促间慌了手脚,才会犯下大错。想补救来不及,只能一错到底。”

蔡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脸色变了几变,定格为一片惨白。

“世人言寡人暴虐,嗜杀成性,宴上遇刺定血流成河。你也这般想,自以为得计。”林珩语气平稳,未见疾言厉色,反而更予人压力,似有狂风骤雨即将来临,“寡人固暴,却非愚蠢。蔡欢分明是替罪羊,背叛、舍弃、陷入绝境。你意图乱晋,进而乱西境,属实胆大妄为。不论手段如何,敢作敢当,方不负国君之尊。你却敢做不敢当,以亲人顶罪,实令人鄙夷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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