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04)

明月当空,星光璀璨,夜空一片晴朗,预示明日将会是一个好天气。持续半月的雨水尽数散去,洪灾的阴霾正远离西境大地。

同一时间,远在东南之地的历城却是乌云笼罩,电闪雷鸣。

夏夜骤起狂风,呼啸着刮倒树木。手臂粗的树干被拦腰折断,断口处竖起锋利的木刺。

丈粗的闪电从天而降,电光闪烁,瞬间撕破黑暗,照亮如瀑的雨幕。

雨成瓢泼,雷声炸裂,掩盖奔腾的马蹄声。

暗夜中,两支车队穿透雨幕,一向南,一向北,朝向历城风驰电掣。

两辆车皆是四马牵引,由强悍的骑士护卫。

车身未见图腾,四角不立旗帜,仅能从马匹数量断定车中人地位不凡,难知其真正身份。

前方有闪电落下,电光飞窜,照亮两支队伍。

相隔雨幕,人马和车辆变得扭曲朦胧,仅能依稀辨认出模糊的轮廓,知悉彼此正相向而行,目的地趋同。

暗夜下,历城城门大开,城头上遍插火把,奈何被雨水熄灭。

齐国和楚国的甲士矗立在城下,皆是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两军对峙,本该剑拔弩张杀机毕现,不知因何缘故,双方都很克制。以城池中轴为界,齐军在北,楚军在南,彼此泾渭分明,都不曾越界半步。

数名氏族站在城头,青袍高冠腰佩长剑的是齐人,服色不一耳悬金环的是楚人。

双方人数相当,气势难分高下,如城下军队一般,堪称势均力敌。

暴雨持续不断,风越来越冷,不断打在身上。

城头氏族岿然不动,城下军队也是安如磐石。双方未动刀兵,却在沉默中比拼,同样不甘示弱。

两道闪电先后砸落,劈中城外一棵巨木。粗壮的树干从中断裂,如同被巨斧一分为二。

树冠向两侧倾斜,树枝和树叶簌簌掉落。

裂口处短暂冒出火光,腾起刺鼻的浓烟,很快被雨水浇灭。

马蹄声越来越近,两支车队在途中相遇,骑士猛一勒缰绳,战马发出嘶鸣,齐齐调转方向。

车奴目光斜视,互不相让,奋力驱策战马,意图超过对方。

“速!”

鞭花炸响,战马撒蹄狂奔。两驾马车你争我赶,竟是并驾齐驱,一齐来至城下。

马车距城门仅一步之遥,矗立在城外的军队同时有了动作,齐军以长戟顿地,楚军则翻转刀身,用刀背敲击盾牌,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恭迎公子!”

山呼声中,两辆马车同时停住。

车奴收紧缰绳,战马口鼻涌出热气,前蹄踏地,在极速奔跑后持续躁动。

车门敞开,两道身影出现在人前,皆身高九尺,长袍宽带,头戴象征诸侯公子的玉冠。

“参见公子!”

两人走下马车,对面而立。

齐军和楚军停止山呼,同时单膝跪地,铠甲发出摩擦声,整齐中尽显森然。

侍人撑起雨伞,却挡不住倾盆大雨。

两人反应如出一辙,都是一把挥开,挺直脊背,如苍松立在雨中。

“公子项。”

“公子弼。”

天空中闪电划过,短暂照亮两人的面孔。

公子弼在左,青色长袍刺绣银纹,腰间勒一条玉带。长剑悬在带下,剑柄是精心打磨的珊瑚,色泽鲜红,价值连城。头顶玉冠雕刻蠃鱼,鱼身鸟翼,纹路细腻,式样异常精美。玉冠两侧垂下长缨,以金线编织,末端镶嵌珍珠。

他与公子弦是亲兄弟,两人的容貌有六分相似。公子弼的五官更添一分硬朗,愈显俊美无双。昂藏站在雨水,纵然全身湿透,温润的气质丝毫不减。整个人好似一块美玉,君子端方,和煦清逸,使人如沐春风。

在他对面,公子项一身暗红,与越国服色颇为类似,然而式样更加华美。衣领和袖口的花纹以金线刺绣,边缘镶嵌彩宝,尽显奢华。

腰间宽带以玉片拼接,每一块大小相同,边缘钻孔,用金线缠绕。

头上高冠雕刻睚眦,象征楚室图腾。性情凶狠,嗜血好斗,一如楚人的作风,遇仇敌不死不休。

楚国结束内乱不久,公子项作为最后的胜利者,杀兄囚弟,逼迫父亲让权,凶名不亚于林珩。

邻近诸侯提起他,无不栗栗危惧,寝食难安。

这样的凶人,身上却不见半点凶戾,反而眉目如画,容色妖艳靡丽,同楚煜有些许相似。

历城本属齐国,被楚国占据,却是名不正言不顺。

公子弼掌权后,一度派兵夺回半城,同楚国形成拉锯之势。

本次楚国派出大军,两国本该有一场大战。事情的发展却出乎预料,本应针锋相对的两人,此刻齐聚在历城下,分明是要展开一场会谈。

“公子弦与我妹结成婚盟,许两城为聘。”公子项率先开口。

“我知。”公子弼颔首,拂去眼前的雨水,淡然道,“城乃小事,越晋为盟,吴、魏有异动,卧榻之侧虎视眈眈,方为心腹大患。”

“齐亦不善。”公子项眯起双眼,冷笑道。

“昨日为敌,今日亦能为盟。先下於菟,再擒玄鸟,蠃鱼睚眦为战,则后顾无忧。”公子弼笑意不改,显然是有备而来。

言下之意,齐楚为敌,终有一战。但在此之前,不妨碍两国暂时结盟,击败共同的敌人。

“言之有理。”公子项不再故作冷色,自然绽放笑容,一刹那如百花盛放,绚烂夺目。

两人心照不宣,把臂进入城内。

两军迅速变换阵型,半数随两人入城,余者在城外扎营。

城头响起鼓声,压过雷鸣,震耳欲聋。

城门向内关闭,伴随着一声钝响,隔绝城池内外。

几道身影潜伏在黑暗中,目睹城外场景,悄无声息后退。借助夜间暗色,身形潜入雨幕,很快消失无踪。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禹州城,越侯宫。

风雨如晦,天地间一片昏暗。乌云遮天蔽日,白昼如同黑夜。

宫道之上,一列侍人提灯疾行。数名壮妇跟在队伍后,脚步匆匆,脸上神情肃穆。

一行人来到西苑,推开拦路的宫奴,径直登上台阶,就要闯入寝殿。

“大胆!”

西苑内史拦截在门前,手指为首的侍人,怒喝道:“尔等擅闯正夫人寝宫,是要造反不成?!”

侍人手捧一只木盒,盒身以红木制成,四角包裹金箔。盒内叠放一条白绢,专为正夫人准备。

遇内史质问,侍人不屑于回应,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壮妇上前,三两下推开门前的侍婢,强行将内史拉开。

侍婢本就战战兢兢,瑟缩不敢上前。这一刻被推开,顺势倒地翻滚到一旁。任凭内史叱骂,无一人敢再上前。

“大胆狂徒!”内史满面怒色,骂声不断,却被壮妇制住无法挣脱。

看穿他的色厉内荏,侍人冷笑一声,道:“内史忠心耿耿,不如与正夫人一起上路,成全这份情义?”

伴随着话音落地,内史瞪大双眼,骂声哽在喉咙里,再未能出口。

“内史不愿?”侍人步步紧逼,抬手令壮妇松开,还给对方自由,“既是赤胆忠心,理应随正夫人入陵,成全忠义之名。”

“我、我不……”

见侍人煞有其事,半点不似作假,内史心中打鼓,一时间陷入恐慌,额头冒出冷汗。

他正要开口争辩,却被一只手按住肩膀,用力向后一推。

内史措手不及,踉跄两步向后仰倒,背撞上紧闭的门板,发出一声钝响。

响声过后,殿门纹丝不动,分明是从门内抵住。

侍人眸光微闪,令人拉开内史,手指向前,冷声道:“撞开。”

“诺。”

内史被带至一旁,壮妇两人一组,轮换撞向殿门。

砰砰声不绝于耳,门扉震颤,廊檐下飞落水线,连成清澈的流瀑。

撞击声传入殿内,门后的正夫人惊慌失色,脸色煞白,守在她身边的婢女噤若寒蝉,张皇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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