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40)

国太夫人笑了,拉过林珩的手拍了拍,道:“君侯信我,我当真无碍。近日天热,我有些困乏,大概是苦夏,天凉些就好了。”

“大母,不可讳疾忌医。”林珩仍不放心。

“君侯不必担忧,尚未见到晋霸天下,我岂能甘心,自会保重。”国太夫人再三保证,笑容愉悦,林珩的关怀让她开心。

林珩皱了下眉,正想要再劝,却被国太夫人岔开话题,指着他手中的木管,认真道:“这封信来得急,想是有要事。”

国太夫人坚持不召医,林珩不好强求,只能顺其意暂时揭过,拿起木管打开。

木管以蜡封口,蜡有些厚,需用锋利的器具划开。

“用这个。”国太夫人递过一支刀笔。

林珩顺手接过,翻转笔身,熟练地除去蜡封,拔出木塞,取出里面的绢。

绢极轻薄,展开近乎透明,是越绢中的上品。

这样的越绢出产稀少,在上京能卖出天价。如今却被裁剪传递书信,如被上京贵族看到,必然会痛心疾首,大骂暴殄天物。

在展信之前,国太夫人和林珩想法一致,都以为信中必为要事。

信件展开之后,祖孙俩看清上面的文字,都是动作一顿,表情一片空白。

“知音,仰慕?”国太夫人回过神来,回想起之前的端倪,不禁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错觉,也不是她看错,阿煜果真是这种心思。

林珩眉心深锁,惯性地敲击手指。

“大母,我与公子煜结婚盟,实为权宜之计。”三番五次收到情诗,他特意写信婉拒。不承想起了反效果。

“君侯,知慕情爱,人之常情,不必如临大敌。”看出林珩的僵硬,国太夫人的笑容愈发欢快,“阿煜心思多诡,实美甚。君侯果真不动心?”

“大母,我暂无此心。”林珩捏了捏额角,顿觉头疼。

“既如此,君侯就不必介怀,更无需为此伤神。”国太夫人看似玩笑,实则认真提出建议。

林珩顿了顿,沉吟道:“真能如此?”

他遍读史书,计策谋略信手拈来,少有事能让他为难。

唯独楚煜。

这位越国公子风流不羁,行事出人意表。突如其来的坚持,的确令他感到棘手。

以他对楚煜的了解,寻常手段未必能解决问题。

林珩捏着细滑的越绢,凝视上面的文字,认真思量一番,仍是感到头疼。

“大母,此事我会认真考量。”他习惯速战速决,不喜好模棱两可。他需要见楚煜一面,两人当面说清。

“如此也好。”国太夫人颔首。她只是提出建议,具体如何处理还要林珩自己决断。

两人结束谈话,林珩起身离开南殿。

月上中天,夜空一片暗蓝,点点繁星闪烁。

林珩踏月光而行,来到正殿前,见到等候在殿外的马桂,脚步一顿,吩咐道:“召谷医,我有事相问。”

“诺。”马桂当即召来一名小奴,命其往偏殿去找谷珍。

小奴领命,快速穿过廊下,拐过一条岔路,一溜烟不见踪影。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宫门尚未落钥,小奴持通牌离宫,疾行去往药坊。

遵照国君旨意,百工坊进行拆分。武器坊、织造坊、药坊等各立门庭,由宫内任命匠官,下设五到十名主事,并有文吏若干,彼此间分工明确,共掌坊内事务。

药坊建在城西和城南交汇处,比邻商坊和匠人坊,足足占据半条街道。

坊内有八座药房,有门脸对外收取药材,也有良医每日坐诊。国人。庶人皆能问诊取药,价格十分公道。

这是林珩颁发的政令,属于变法中的一环,被晋人交口称赞,夸为仁政。

天色已然不早,药坊内仍是灯火通明。

几名药奴站在门前,各自手持火把。

台阶下停靠两辆木板车,车上堆放数只藤筐和麻袋,里面装满乡邑村人挖掘的药材。

一名主事走下台阶,左手捧着竹简,右手持笔。

他身旁跟着一名总角孩童,穿着麻布短袍,腰间系革带。容貌与主事有几分相似,应是他的子侄,跟在他身边学习。

药奴打着火把上前,逐一掀开藤筐,解开鼓鼓囊囊的麻袋。

主事亲自翻检车上的草药,分门别类进行记录,一边书写一边教导小童:“此乃防风,根粗色棕,花白果狭,味辛,常生于向阳处,能发汗驱风。”

小童记性绝佳,主事口述一遍,他就能完全复述,一字不落。他手中也拿着竹简和笔,快速记录学到的知识,方便日后重温。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配合得相当默契。

周围人早习惯这般场景,都是见怪不怪。有机灵的趁机偷师,不说掌握十成,能学到两三分已是受益匪浅。

几名身高体壮的男子守在车旁,都是裋褐草履,腰间勒麻绳。各自背负一根短棍,棍上有斑驳的痕迹,分明是干涸的兽血。

他们来自城郊乡邑,入城需过一处山林,遇到野兽稀松平常。只要不是成群结队的狼,一般都能应付。

杀死的野兽剥皮剔骨,兽皮卖入城内,肉和骨头带回家,能让家人饱餐一顿。

车上的草药是全村挖掘,他们负责运送到药坊,领钱后回去分发。

其中最高大一人是邑长,面容刚毅,一条长疤横过眉尾,差一点就伤及左眼。这道疤是在战场留下,象征他的勇猛。无人以为仇,父母妻儿更以此为荣。

主事经验丰富,动作熟练,不到一刻钟时间,全部药材记录完毕。

他命药奴抬走藤筐,全部在药坊前过秤,依照定价给付钱币和粮布。

“八种药材,价在此。诸位要粮、布还是钱?”主事运笔如飞,写下药材的种类和数量,又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木牌,上面刻有简单文字,清楚写明收取药材的价格。

“不能换农具吗?”邑长代众人开口。

“可以换。不过今日天晚,农具坊已关,需等到明日。”主事没有推诿,详细说明情况。

“我们需要农具,麻烦主事。”邑长说道。

“不麻烦。”主事摆摆手,让小童取来木简,分别抄录药材的种类数量,以及能换的钱币,吹干墨迹后交给对方,“收好,明日去农具坊,凭此交换农具。能换一具犁,连枷、锄和镰亦可。”

“多谢。”邑长接过木简,用布缠裹起来,仔细放在身上。

今日天色已晚,城门早就关闭,他们来不及出城,决定去城西找一处落脚点。

城西是商坊所在,从上月起夜间不闭。

坊内有规格不同的栈房,主要供商人歇脚并提供食宿。乡邑村人来不及出城也会在这里住上一晚。

“整日赶路,腹中实在饥饿。快些走,还能吃上热食。”邑长拖起一辆清空的板车,将绳索挂在肩上,带头向商坊走去。

两名村人上前推车,让他能轻松一些。其余人拖拽另一辆大车,紧跟上他的步伐。

几人饥肠辘辘,腹中轰鸣,脸上却满是喜色。想到明日能领取的农具,更是笑开了花,嘴角咧到耳根。

“大兄,明日换连枷,还能做兵器。”

“村中无犁,应该换犁。”

“我觉得锄更好,镰也不错,上战场一样能用。”

几人一边走一边商量,途经长街拐角,同急匆匆赶来的小奴擦肩而过。

小奴脚步飞快,跑过几人身侧,掀起一阵风。

主事正准备迈入坊门,就听身后有人声召唤:“慢行一步!”

小奴快跑至药坊前,大步登上台阶,喘息未定就举起铜牌,对满脸惊讶的主事说道:“君上召谷医入宫,敢问谷医可在坊内?”

“在。”主事认出铜牌上的文字,确认小奴身份,亲自带他进入大厅,再经中庭去往后坊。

两人来到一间厢室,被守门的药奴拦住:“谷医在制药,不许打扰。”

药坊上下皆知谷珍看似平易近人,实则脾性古怪。他制药时不容打扰,否则下场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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