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68)

“熊力,你可知错?”熊蒙开口。

熊力张张嘴,遇上对方严厉的目光,到底没敢争辩,丧气地低下头:“知错。”

“我看未必。”不同于熊罴的疾言厉色,熊蒙声调没有太大起伏,却令人心生惧意,好似被猛兽盯上,“我屡次告诫你祸从口出,不可肆意妄为,你却左耳进右耳出,置若罔闻。”

“我没有……”

“你没有?今日之事如何解释?”熊蒙一把拽住熊力的衣领,单手将他提了过来,逼视他的双眼,“君上信任熊氏,重用我等,我等更该谨言慎行。你之前犯错,我几次提醒,你嘴上答应,转眼就抛之脑后。君上心思岂是你能猜测?关乎军政大事,城内难保没有他国耳目,你却大咧咧说出来,真当换一身衣袍就能隐瞒身份,看看你的履,早被人盯上不自知,还在洋洋得意!”

熊蒙每说一句话,熊力的脸就白上一分。

他低头看向双脚,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残存的侥幸消失无踪。

“你若再不改,我定禀报父亲收回你的私兵,不许你再上战场,也不许你入朝,就此关在家中。”熊蒙下了狠心,势必要熊力吃到教训。

之前几次不痛不痒,对方根本没放在心上。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犯下大错。与其等到他拖累家族,惹得君上震怒,不如他们自己动手。

“仲兄,我错了,我当真知错,以后再不敢犯!”熊力脸色煞白,不敢想被收走私兵的下场。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窄巷中出现几道人影,其中三人肩上扛着麻袋,袋口解开,里面正是方才围在熊力身边向他多方打听的商人。

“确定是这三人?”熊罴踢了踢袋子里的人,出言问道。

“不会有错。”抓人的私兵肯定道。

“没有被人看到吧?”熊罴看向私兵。

“郎君放心,仆等行事小心,无人察觉异常。”私兵保证道。

“押去详加审问。之前清理掉一批,不想又被混入探子。”熊罴又踢了一脚,麻袋里的人依旧未醒。私兵利落地系紧袋口,重新背了起来。

待几人的背影消失,熊罴转向熊力,严肃道:“看明白没有?别以为打了一两场胜仗,就能够沾沾自喜。君上能用熊氏,自然也能用旁人。梁氏不可一世,袁氏赫赫扬扬,如今还不是一抷黄土。那还是君上的亲族!”

熊力低下头,这次是真正害怕了。

“别人奉承你,三五句好话就飘飘然,全忘记当初的艰难。若你再不改,不用蒙弟动手,我亲自将你析出家族!”

熊罴是嫡长子,铁板钉钉的下一任家主。

他跟随楚煜多年,在朝堂和家族的地位都是举足轻重。熊蒙做出惩戒,尚有求情的余地。他决心要处置熊力,再无转圜可能。

“大兄,我发誓一定改!”熊力发下誓言,再不会狂妄。

“最后一次。”熊罴和熊蒙对视一眼,决定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看出兄长的决心,熊力后怕不已,老老实实登上车厢,牢记闭紧嘴巴,以免犯下大错。

车奴挥动缰绳,马车开始前行。

熊罴和熊蒙提到抓获的探子,决定明日朝会后禀报君上,在城内增派人手继续筛查。

“之前放出风声,吴人正在搜集魏麻,麻价渐高。”

“多国商旅闻风而动,想必不用多久,齐人就会入魏。”

“楚三年两乱,国力有损,若与晋开战,势必召集附庸国。设法牵制住魏,无疑是断其一臂。”

“确是如此。”

马车一路前行,熊氏兄弟的讨论声也随之远去,直至再不可闻。

越侯宫内,令尹三人步入正殿,向楚煜见礼之后,分两侧落座。

殿内的木箱消失无踪,画册皆已收好。

楚煜坐在屏风前,手边仅有林珩送来的书信。

信鸟没有飞走,仍停留在殿内,栖息在木制的笔架上。阳光透过窗扇覆上鸟背,暗色的背羽竟浮现斑斓光晕。

婢女送上茶汤和糕点,悉数退出殿外。

殿门合拢,楚煜单手撑着下巴,笑容中透出些许慵懒,成功让松阳君和钟离君绷紧了神经。

吃过几次教训,每次看到楚煜这样笑,他们都会头皮发麻,下意识感到紧张。

“晋君来信,言明楚人挑拨,不日遣使入越。”楚煜笑吟吟开口,愉悦之情溢于言表,“晋君诚,寡人亦要投桃报李,弱魏需速。前吴公子峦献策,寡人衣麻,则众效之。卿是否还有良策?”

楚煜单刀直入,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出召三人入宫的目的。

“晋楚将起兵戈,弱魏即断楚臂膀。诱齐入局,能使齐楚生嫌隙,大有可为。”钟离君单手抚过颌下短须,沉吟道,“楚人好勇斗狠,氏族生性贪婪。假使晋楚不起战事,魏陷入困窘,他们也会趁机咬上一口,于越亦是有利。”

“正是。”松阳君点头,赞成钟离君的分析。

“君上,若要尽速弱魏,可下旨氏族以魏麻制官服。”钟离君提出建议,在公子峦的计策上更进一步。

“官服?”

“不错。”钟离君认为要下狠手,必须斩尽杀绝,不留任何余地,“百官衣麻,诸国仿效,促吴国联合齐商买尽魏麻,推高麻价,使种麻能获巨利。纵然魏侯察觉有异,也难压下国人逐利,事必成。”

“以楚国目前局势,与晋开战必召附庸。魏人忙着种麻,自然不愿出兵,届时自有一场好戏。”松阳君补充道。

听完两人的分析,楚煜短暂沉吟,抬头看向令尹,后者微微点头,对此计表示赞同。

“如此,就照季父所言。”

“君上,明日朝会,臣当众提此事,仲兄力主反对。我二人素来不和,且我有贪婪之名,事情传出,必能引人入瓮。”钟离君有意以身设局,便于采信齐国的商人。

“此举有损季父名誉。”楚煜说道。

“无妨。”钟离君挺直脊背,正色道,“臣早年曾做下错事,幸先君宽厚,不罪于我。能为君上所用,臣万死不辞,愿肝脑涂地。唯请君上恩准!”

越康公在时,钟离君不曾真正看清楚煜,只道他心性坚韧,手腕铁血。

直到越康公去后,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能活到今日并非楚煜不杀血亲,全因有先君牵制,嗜血的於菟才没有大开杀戒。

想明白这一切,钟离君彻底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于国有用。

名声算什么,名誉又值几斤几两,相比起项上人头,全都可以抛弃!

钟离君下定决心,楚煜没有再阻拦,当场应允。

事情就此敲定,三人被留在宫内用膳。

席间,楚煜提及在楚国的公子弦,有意助林珩一臂之力。

“命在齐越间散播消息,公子弦欲讨封地,楚背后支持。”

晋在楚,越在齐。

棋局已开,楚为先手。然而后子落在何处,棋盘走势如何,就非公子项能够决定。

楚煜端起酒盏,盏口贴近唇边,温热的酒水浸染味蕾,顺着喉咙滑下,绵软甘冽,却是后劲十足。

他突然想起林珩。

初见时的苍白懵懂,长成后的秀丽雅致。

看似瘦弱,却掌握夺命的利刃,弹指间灭邻国,杀得血流成河。

如此,方为玄鸟。

振翅于九霄,众皆仰望。

他却想牢牢握于掌中,以指尖描摹羽色,为之心醉神迷。

第一百八十二章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

碧空万里,天朗气清,天空中不见一丝流云。

大雁南飞,雁群掠过高空,短暂遮挡住阳光,在城头留下浮动的剪影。

肃州城外旗帜林立,上百辆大车排成长龙。自城头眺望,竟一眼望不到尽头。

车辆专为大觐准备,车辕长出五寸,车轮增高,车板加长,装载量远胜往昔。

车前由骡马牵引,车身盖着蒙布,隆起成小山状,用麻绳捆扎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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