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84)

青牛是晋地饲养,雄鹿则来自蕲国。

得知林珩要借鹿,蕲君乐得合不拢嘴,连夜调动国内,挑选最强壮的鹿送入肃州。一同送来的还有驯鹿的奴隶,个头不高,身板却相当厚实,四肢粗壮无比,力气大得惊人。

这些大车上装载的全是兵械,野战攻城都能发挥效力。

最值得一提的是,大军列装铁器,大型兵械也用铁和铜铸造,威力成倍增强,势必在接下来的大战中震惊诸国。

军中跟随数百工匠,半数是大匠。都是从工坊抽调,各个有膂力,必要时也能战场厮杀,战斗力不亚于军仆。

扈从军行在队伍最后。

他们的组成颇为复杂,既有内附的羌夷,也有投奔村庄的野人。

在出征之前,军中主簿为他们造册,告知战场立功就能得赏赐。若战死沙场,有这份名册在,赏赐可归家人。

“尔等不能得爵,可凭首级得谷绢、牲畜和钱。斩首十级以上者赏屋舍,分田地。”

听完主簿的话,扈从军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愣在当场。

他们压根不认为被区别对待,更无丝毫不满,反而满心惊喜。仿佛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到自己头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杀敌就有粮食、绢帛,能分牲畜和房屋,还能得田地。这般丰厚的赏赐,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至于不能封爵,在他们眼中理所当然。

天子分封四百年,历数各个诸侯国,无一例外,唯氏族能袭爵,连国人都不行。

晋国变法恩及国人和庶人,已是前所未有,开创先河。他们连庶人都不是,更应该脚踏实地,而非白日做梦。

退一万步,他们投身晋国,代代融入,自己不成还有儿子,儿子之下还有孙子,子孙后代在此繁衍,终有一日能改换门庭,真真正正成为晋人!

怀抱着美好的愿景,扈从军全体斗志昂扬,恨不能立即奔赴战场与楚军展开厮杀。

大军开拔时,国太夫人走出晋侯宫,再一次登上城头。

站在女墙后,目送大军远去,久远的一幕重现脑海。

时光的大门突然开启,玄车上的背影与记忆中重合,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千军万马如臂指使,以霸道之姿纵横天下。

“烈公后继有人。”国太夫人低语一声,单手覆上城墙的土砖,掌心一片冰凉,印上粗粝的纹路。

冷风卷过城头,鼓振她的袖摆。

缠绕在腰间的绢带随风飘起,带上镶嵌的彩宝和珍珠浮现光华。

高髻上的金簪反射阳光,卧虎瞳孔中的宝石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林乐随国太夫人一同登上城墙,目送大军行远,震撼挥之不去。一时间心潮澎湃,柔美的脸庞泛起潮红。

国太夫人收回思绪,侧头看到她的模样,发出一声轻笑。

“大母,乐失态。”林乐有些羞赧。

“无妨,我当年送烈公出征也是这般。”国太夫人牵起林乐的手,继续看向远去的大军,声音温和,眼中蕴含岁月沉淀的智慧,“你年少,这次不能成行。但你有封爵,终有一日要履行责任,走上晋人的战场。”

说到这里,国太夫人转过头,目光锁定林乐,沉声道:“你的姐妹能在后宅嬉戏,你不行。别的宗室女喜好风花雪月,你要掌握的却是军政。你要追随君侯脚步,能仿效的只有公子原,直至超过他。阿乐,能做到吗?”

“我能。”林乐用力点头,目光坚定,没有半分迟疑。

“光说不行,必须做到。”国太夫人又看向远处,已见不到玄车的影子,只有绵延的黑色大军以及飘扬在风中的旗帜,纵贯广阔平原。

“遵大母教诲。”林乐正身叠手,态度无比认真。

“好孩子。”国太夫人抚过林乐的发顶,又一次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走下城头,“你的路注定不易,却是多少宗室女梦寐以求。君上爱护你,你的母族也得用,但这些都是外力,今后能走到多远,仍要靠你自己。”

两人一路前行,话音落在身后。

林乐认真思量,仔细咀嚼国太夫人话中的每一个字,心中有所得,目光湛亮,志向愈发坚定。

“乐定牢记大母教诲,必不负君上期待!”

当日,晋国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开赴临桓城。

同一时间,楚国也集结数万军队,由楚项亲自指挥,开往与晋国相邻的寿申城。

楚军行军途中,一封楚项的亲笔信飞送齐国,送至公子弼面前。

彼时,公子弼刚下朝会,正同齐相商议上京传回的情报。

侍人引楚使入殿,后者手中捧着木盒,盒盖有铜锁把守,形为睚眦,唯有楚侯能用。

楚使入殿后,公子弼与齐相便停止交谈。

前者道明来意,恭敬送上书信。公子弼亲手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竹简。

“我国君上言,晋越有盟,晋发兵数万,越屯兵于边,战必大。楚战两国,恐旷日持久。四国各踞一方,天下势稳。如晋越强大,楚落下风,上京日渐衰败,齐如何独善其身?”

公子弼没有立刻出言,而是捧着竹简细读,认真衡量利弊。

他明白楚项的用意,也听到些许风声,得知晋国有铁,又有越国相助,此战对楚不利。

齐楚有历城之盟,如今楚国递送国书,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坐视不理。

何况晋侯野心勃勃,楚国若败,晋人的兵锋会指向谁?

应该不会是越国。

“唇亡齿寒。”

思及此,公子弼目光微沉,利落合拢竹简,已然有了决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公子弼心有决策,却未表现于外。

他放下竹简,看向对面的楚使,正色道:“事关重大,非一夕能决。君暂去歇息,待明日宣于朝会,氏族共议再予回答。”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

楚使担忧战事,心中万分焦急,却不能明言催促。

公子弼明摆着拖延,给出的理由却无可挑剔,完全合情合理。

万般无奈之下,楚使只能压下心头焦躁,听从对方的安排,暂离齐侯宫,下榻城中驿坊。

殿门开启又关闭,脚步声逐渐远去。

齐相匡斌目送楚使离开,视线移回上方,见公子弼又拿起竹简,心中有所猜测,遂道:“出兵与否,公子可有决断?”

“楚人狡诈,但有一事没说错,晋侯野心勃勃,有问鼎之心。偿其大欲,必征战四方,杀伐不断。今楚晋争锋,万乘相抵,刀锋匹敌,初战至关重要。不能胜必士气大跌,久战不利,乃至引发国内动荡。”公子弼放下竹简,指尖擦过落在末尾的印章,扭曲的兽纹环绕楚字,象征一国之君。

“公子有意出兵?”虽是疑问的语气,齐相心中已有答案。

战鼓尚未敲响,态势已然明朗。

晋楚相争,若是两败俱伤,则对齐大为有利。但晋有了铁器,且有越国相助,形势对楚不利,他所期望的局面很难实现。

一旦楚国落败,楚项不可能全身而退。楚国国力受创,必会伤筋动骨。

届时越霸南境,晋霸西境,两国联合,天下谁人能挡?

齐也不行。

甚者,以齐国的疆土和体量,更会被两国盯上。

齐相看穿隐忧,公子弼也不例外。他甚至比前者看得更深,思索得更为透彻。

“齐应发兵,然主动在我。”公子弼决定出兵加入这场国战。但他必须掌握主动,不能遵循楚国的步调,听从楚项调度。

思及此,他铺开一张绢,提笔蘸墨在其上勾勒。

笔杆以玉雕琢,鸟翼鱼身的图腾盘绕其上,线条十分精美,在转动间流动微光。

在公子弼笔下,一幅舆图迅速成形,跃然纸上。

匡斌靠近细观,认出中心处是齐国边境要城丘吕,向西南辐射数地,多是附庸于齐的小国。

其中瀍、淆两国疆域最大,形似两柄长勺嵌合,沟通西境,是齐与晋之间的交通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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