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92)

玄色如墨,殷红似血,沐浴在月光之下,披覆点点星辉,如有屏障横亘,令人难以靠近。

战车全部驶过河床,满载的大车也陆续登岸。

晋有撞车、抛石器和弩车,车上盖着蒙布,再以绳索捆扎,体积如小山一般。

越军的大车竟比晋军高出一截,上载攻城九械,自楚煜登位以来,首次完整地出现在大国战场。

大车停在河畔,军仆快速清点数量,各自守在车旁。

两国虽为盟友,在伐楚时并肩作战,彼此间仍存在竞争。包括甲士和军仆在内,都在振作精神,昂首挺胸,想要在气势上胜出一头。

步甲过河时,林珩留意到越军中也有扈从军,并且数量不少。

和晋军中的羌夷不同,越军扈从袒臂赤足,头发披散,额头、脸颊、脖颈和手臂绘有彩纹,一直延伸至麻衣下。

他们身上的麻衣十分有特色,像是在布片中间剪开一个口子,直接套在身上,用麻绳在腰间系紧,下摆盖过大腿,边缘在膝盖上方。

“山夷。”察觉林珩目光所在,楚煜稍一思量,当下心中了然。

“山夷?”林珩转头看过来,目光中充满疑问。

“山中之夷,类楚地蛮人。百年前与蛮人同居深山,井水不犯河水。后蛮人归附于楚,奉楚侯为主,山夷的土地被抢夺,部落遭到驱逐,陆续逃入越、楚交界的一片山岭。”楚煜娓娓道来,说明山夷的来历。

“他们归附越国?”林珩推测道。

“不算归附。”楚煜摇摇头,示意林珩细看山夷的武器,“他们憎恨蛮人,与蛮不共戴天。同样仇恨蛮人投靠的楚国。加入扈从军是为复仇,还为获取弓和矛。”

听完楚煜的解释,林珩仔细观察山夷持有的武器,大多是石斧、石刀和简陋的木弓,仅有少数是越国的短弓和长矛。

“我与山夷首领定约,战楚大军,斩敌首能换武器,也能换取谷粮和布。”说到这里,楚煜似想起趣事,微微一笑,在火光下竟有几分妖异,“还要多谢君侯,行军功爵之法,对我大有启发。”

林珩挑了下眉,瞳孔中映出楚煜的面容,却没有接他所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数大军穿过野河,开始在东岸集结。

探骑进一步扩散开,遍及野河下游和中游,马蹄声在夜色中回荡。

月上中天,河畔冷风阵阵,乌云逐渐堆积,却不见雨水迹象。

“速!”

“不可拖延。”

林珩和楚煜望一眼天空,同时下达军令,命大军加速过河。

甲士和扈从军开始奔跑,一个接一个踏上木板,踩着同袍的脚印穿过河道。

壬章完成引路的任务,没有立刻返回下军,而是继续驾车巡视河畔,遥望野河上游。

田方的车辆行到近前,见壬章遥望远处,正想要开口,猛然间想起一则关于野地的传闻,不由得神色一凛。

“晋孝公八年,冬,水枯,夜半有雷鸣,洪。”

两人驻足眺望,望见远处天空乌云密布,心头生出不祥预感。

“大雨将至。”

两人对视一眼,当机立断调转车头,飞速奔向林珩车前,道出心中担忧:“君上,河水冬日枯竭,然未断流。遇暴雨,恐水位突涨,需尽速过河。”

林珩正和楚煜低声交谈,商讨兵围楚军大营。突见壬章和田方联袂奔来,口出担忧。

料定对方不会无的放矢,林珩不敢轻视,立即召来马桂:“传令全军,速!”

“诺。”马桂领命而去。

不多时,晋军再度加快行速,集体奔跑穿过河床。越军也接到命令,紧随在晋军身后,速度丝毫不慢。

命令下达相当及时。

待大军全体过河,河道上游突降暴雨,不久传来轰鸣声,犹如万马奔腾。

浑浊的河水奔涌而至,浪高数米,似一面水墙横推而至。河中水位迅猛上涨,一段段淹没河床,几要漫过河岸。

众人回望身后,脸色微变,都是心有余悸。

“若是慢了一步,后果不堪设想。”智渊站在车上,低声说道。

雍檀的战车在他左侧,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凝望前方,只见黑云漫天,大雨如注。

“野地冬日少雪,常见冷雨。如此大的雨却实在少见。”成功摆脱一场危机,壬章暂时松了口气。

林珩眺望远处天空,思量是否该冒雨行军。

依照探骑回禀,方圆数里不见楚军身影。有极大的可能,楚军驻扎在河道上游,也就是暴雨笼罩之地。

夜间行军本就冒险,紧跟着发起进攻,晋军能够从容调度,越军会否存在异议?

“君侯有事为难?”看出林珩的犹豫,楚煜主动开口。

“确有一事。”林珩点了点头,简单说明计划,询问楚煜意见,“君侯意下如何?”

出奇制胜,兵行险招固然不错,但接近十万人的军队,且是初次联兵,未必能令行禁止。

如此一来,战场就存在变数。

这种变数极可能带来他不乐见的结果。

听出林珩这番话的用意,楚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短暂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林珩,道:“君侯计策确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有一事必须确定,齐军在何处。”

越军逆流而上,在野河下游与晋军汇合。

齐国与楚国有历城之盟,此次受邀出兵,不出意外地话,也已经抵达野地。

“赵弼之才不下楚项,且行事更加谨慎。齐军与楚军汇合,能设法一战毕其功。若两军分离,进攻楚军大营就需提防身后。”

楚煜思虑缜密,所言有理有据。

林珩听完他的话,表情未见变化,而是向车旁的马塘示意:“召苍氏。”

“诺。”

马塘领命去往军中,不多时去而复返,身后随行三名男子。

来人正是苍氏三人,苍金在前,苍保和苍化在后。三人手中各提着一只鸟笼,根据大小推断,里面定然是猛禽。

“参见君上。”三人放下鸟笼,叠手行礼。

“起。”林珩叫起三人,道,“楚齐有盟,需知两军大营所在。”

苍金三人早有准备,闻言掀起鸟笼上的蒙布,现出笼中的猛禽,分明是三只夜枭。

“君上,以夜枭搜寻,定然可得。”苍金信誓旦旦,没有丝毫迟疑。

三人随大军出征,带来家中最好的猛禽,专为等待出头的机会。

他们新投而来,底蕴远不及晋国氏族。要想在战争中崭露头角,势必要另辟蹊径。

驯鸟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林珩愿意用到他们,他们必须完成任务,不负国君期待。

当着林珩的面,三人做出保证,同时打开鸟笼,放飞笼中的夜枭。

暗夜中,三道黑影穿过夜风,振翅无声。

苍金三人向林珩叠手,先一步出发,驾车追随夜枭的身影。

“君侯以为如何?”林珩再度看向楚煜。

“晋人才济济,寡人歆羡。”楚煜发出赞叹,言出由心,并无半分虚假。

问题解决,大军继续沿河北上,搜寻楚军大营。

队伍行进间,头顶乌云渐浓。

云层遮挡天空,不见月光星辉。

途经一段河道,正是晋楚初次交锋的战场。

河岸旁犹有残存的木桩,孤零零立在土中。断裂的绳索缠绕其上,末端飘荡在水面,随河水载浮载沉。

渡河的船只和木板或被卷走,或沉入水下,早就不见踪影。

冷风掠过,掀动废墟中的土块,翻滚着落入水中,砸起成片的水花。

大军没有在河畔停留,继续在夜色中行路。

前方数百米,一只夜枭折返,盘旋在苍金车顶,分明有所发现。不到片刻,另外两只相继返回,盘旋的方式与前者一般无二。

苍氏三人面现惊异,立即来见林珩,言三只夜枭皆有发现,请派骑兵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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