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17)

今日的情况却不同寻常,败军生怕丢掉性命,千方百计藏匿,没胆子四下骚扰。

诸侯联军的胜利轻而易举,损失大可以忽略不计。入城后军纪森严,在大诸侯的指挥下直驱王宫,沿途不作停留。

有个别人意图生事,无需林珩等人下令,附庸国的国君和氏族就会动手。

经历城下一战,凡精通政治之人都会明悟,晋侯所图非小,必牵涉天下诸侯。这个紧要关头,谁敢因贪心横生枝节,就是所有国君的敌人,绝不容姑息!

战车长驱直入,骑兵和步甲紧随其后。

数十万大军没有全部入城,仅有一部分,也足以带给城中震撼。

战骑途经贵族坊,执政听闻消息,他的反应出人预料,没有因城破动怒,而是异常平静。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召来府中良医,命其熬制最后一副汤药。

良医闻言大惊,忙不迭劝说:“家主,药性太恶,万万不可!”

“去熬。”执政坚持己见,强撑着坐起身,推开儿子搀扶的手,沉声道,“我有一事必须做,否则……”

话没有说完,中途被咳嗽声打断。

执政咳得喘不过气,脸颊瘦得凹陷,眼底爬满血丝,死气萦绕全身,分明大限将至。

良医还想再劝,抬头对上执政阴沉的目光,心猛然一跳,终不敢多言。

“仆马上去熬药。”道出这句话,良医起身退出门外。

站在廊下,遇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深知执政的病情,服用原本的药方,悉心调养,还能撑上一段时日。换成这副虎狼之药,今日或能起身,却会耗尽心血,注定命不久矣。

想到执政服药的后果,良医低声叹息,愁容满面。可想到城中情况,他也能理解执政的选择。

时间不容耽误,他唯有压下思绪,快步去往药室。不假手药奴,准备亲自为执政熬煮这副汤药。

在他身后,厢室门紧闭,仍有咳嗽声传出,时断时续。

房间内,执政靠坐在榻上,示意长子和次子近前,颤抖着手从枕下取出一只木盒。

盒身朴实无华,丝毫不起眼,看上去平平无奇。

盒盖掀起,里面是一只方形布包。解开上方的绳结,一抹微光闪过,执政的两个儿子神情剧变,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天子印玺?!”

眼前之物,分明是王子肥为之焦头烂额,遍寻不着的王印!

兄弟俩对视一眼,看清对方脸上的震惊,一起将目光转向执政,欲言又止:“父亲,这方印玺……”

“天子藏于宫内,我命人设法取出。”执政咳嗽两声,饮下半盏温水,压下喉咙间的痒意。

诸侯联军入城,即将逼近王宫。

晋侯的动作比他预期更快,也足够狠心,行事果决令人叹服。

“可惜。”执政发出叹息,话有些没头没尾。

早知有今日,他绝不会进言放归质子。哪怕要背负骂名,也不该放虎归山。

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晋侯为侯伯,挥师伐罪,王子肥注定不能活。天子弥留,醒来也命不长久。王城将有新主,登位之日,必要封赏勤王功臣,四大诸侯首当其冲,晋侯更是大功。”执政声音低沉,似在说给儿子,又似在自言自语。

天子未立太子,继位者必要倚靠大诸侯。作为利益交换,封赏必不可少,更要丰厚。

国库空虚,土地有限,唯一能封的,也是有实际好处的只有爵位。

思及此,执政面色颓然,形容枯槁,愈发显得苍老。

维持数百年的局面终于要被打破。

天子封爵,旧制更改,规矩不再,上京的路又在何方?

“大争之世,大争之世!”

执政按住印玺,陡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血线滑出嘴角,几点飞溅到王印上,留下刺目的殷红。

与此同时,诸侯大军抵达王宫。

宫门紧闭,门前空空如也,虎贲早不知去向。

队伍停住脚步,迅速让开通道。

国君战车陆续行出,玄车居首,楚煜、楚项和赵弼的战车分在左右,其后才是各路诸侯。

天子的宫室座落在眼前,宫门紧闭,门后也不闻声响。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林珩身上,都在等待他的决断。

没有让诸侯们失望,林珩抬起右臂,猛然向前一挥,沉声道:“撞门。”

既要踏破王城,便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先是城门,再是宫门。

称王之路注定不平坦,今日必要一鼓作气,碎裂脚下荆棘!

第二百一十七章

王宫侧殿,风过廊下,呜咽作声。

铜锁开启,锁链垂落地面,发出一阵脆声。

房间内的三人心中一惊,同时抬头望去,只见门轴转动,闭锁许久的殿门正缓慢推开。

明光投向殿内,在地面铺开明亮的剪影。

光影持续延伸,至台阶前终于停住。

台阶上设有一面屏风,屏风前的桌案掀翻,王子典、王子盛及王子岁聚在一处,仍穿着宴会当日的长袍,发髻散乱,满面怒色。

怒容背后隐藏彷徨。

王子肥下毒谋害天子,反污蔑王子害,以卑劣手段杀兄。更将他三人囚禁宫内,断绝与外界的联系。

这段时日以来,三人从愤怒到惊惧,进而生出仇恨,情绪大起大落,濒临疯狂乃至绝望。

他们困在方寸之地,不知天子病情,也不知城内状况,日夜回想宫宴场景,对王子肥恨入骨髓,只想将其碎尸万段。

王子典和王子盛赤红着双眼,动辄破口大骂,甚至口出诅咒,诅咒王子肥不容于天地,被鬼神所弃。

王子岁年纪最小,性情却相对沉稳。

在两名兄长怨恨咒骂时,他总是在侧耳细听。遇到对方问起,他也不加隐瞒,直言道:“未有礼乐。”

“礼乐?”

“宫宴至今不曾朝会,没有册封太子,也无天子禅让。”王子岁说话时语气平淡,全不似两名兄长的愤怒,平静到近乎阴沉,“礼乐不起,仪式不举。虽不知原因,但我能够断言,肥兄尚未如愿。”

“他怎配称兄!”王子典和王子盛恨透了王子肥,对王子岁的称呼极其不满,对他的分析倒是十分满意。

无论他们能不能出去,也无论接下来要遭遇什么,只要王子肥无法称心如意,足以让他们短暂开怀。

这一日,天气格外好。

碧空万里,湛蓝明净,不见一丝流云。

侧殿门窗紧闭,铜锁把守,阳光仅限于廊下,无法落入室内。

三人坐在屏风前,郁色和苦闷显而易见。

囚禁的日子极其煎熬,纵然是沉稳的王子岁也难免心生烦躁,似有困兽挣扎咆哮,意欲挣脱锁链冲出牢笼。

不承想,紧锁的殿门突然开启。

门扉向内敞开,阳光落入殿内,三人习惯了昏暗,抵不住突来的明亮,不由得双眼刺痛,眼底的血丝更加明显。

几道身影出现在门前,背光而立,一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王子安好。”在三人的注视下,为首之人迈步走入殿内,在台阶下对三人叠手。

“你是……”王子典皱起眉,打量着对面之人。

绢袍皮冠,腰间没有官印也无玉饰,仅佩一把长剑。从衣饰判断,此人并非宫人,更肖似贵族豢养的门客。

他为何现身王宫,出现在他们面前?

“仆名尢厌,家主喜氏。”不需要三人继续猜,尢厌主动亮明身份。

“喜氏,中大夫喜烽?”王子典脱口而出。

喜烽身份特殊,且喜女颇为受宠,王子典对这对兄妹印象极深。回想宫宴当日,喜烽助王子肥谋逆,他的脸色就是一沉。

“你来作何,莫非要杀了我们?”王子典说话时,王子盛和王子岁没有开口,皆对尢厌怒目而视。

“仆不敢。”尢厌神色如常,口称惶恐,表情却淡定从容,半点不见慌乱。他语气平和,耐心对三人解释,“日前执政派出飞骑,扬言王子肥犯上作乱,意图谋权篡位。晋侯发檄文,召天下诸侯勤王,出兵讨逆伐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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