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24)

“结诸国宗室,笼络氏族,乱其国。”

尚未读完全部书信,仅看过两三封,众人已勃然色变。

国君们捏住手中的绢,目光刺向天子和执政,或凝结刀锋,或几要喷火。

“好一个天下共主,好一个执政!”

“我等守疆数百年,护国安邦,拱卫上京,不赏功且罢,竟被如此猜忌。刺杀乱国,亏也能想得到做得出!”

“初代天子分封,先祖筚路蓝缕,历尽艰险以开其国。栉风沐雨数十载方立稳根基。平王迁都时,无众人舍命,哪有王都上京!”

产、厘等国虽小,历史却十分悠久,国内藏有大量史书,明确记载天子两建王城。作为小国国君,他们此时开口痛斥,分明是气怒已极,再不给天子半分颜面。

喜烽所言真假难辨,众人尚存疑虑。如今铁证在手,无人能为天子辩驳,执政也休想脱身。

楚煜从信中抬起头,单手猛然一掷,绢布向前飞出,轻飘飘滑落,正好落到执政脚下:“越人有仇必报。执政,你害我父,我必灭尔族。来人!”

绢布摊开,字面朝上,末尾的印章无比清晰。

执政满脸惊愕,这封信早该焚毁,怎会还在!

来不及想出答案,就听楚煜命甲士出宫,锁拿他的家人。

“越君,不知信中真伪,岂能大动干戈!”执政惊骇出声,霎时面无人色,险些捧不稳王印。

“父仇不共戴天。”楚煜凝视执政,根本不理会他的狡辩。火光照耀下,衮服流淌殷红,仿佛血色,“你既敢害我父,就该料到有今日。越室不亡,仇恨不灭,必要血债血偿!”

越甲集结完毕,由熊罴亲自率领,出宫直奔贵族坊。

执政孤身入宫,他的两个儿子留在家中。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安排,此时却足以致命。

被诸侯气势所慑,贵族们缩头缩脑,无人敢帮忙传递消息。

纵然消息传出,执政的家人也休想逃脱。即便是掘地三尺,越甲也要找出全部目标。

“越君,信能伪造。”执政还试图狡辩,声音却苍白无力。入宫前服下虎狼之药,支撑到现在已殊为不易,他能清晰感到力气流失,精力也开始不济。

“字能仿写,印也能仿刻?”楚项忽然开口,他手中的信关系楚国,言明执政派人联络楚国氏族,还有被他杀死的两个兄弟。经手人正是执政的两个儿子。

赵弼没有出声,目光落在绢上,看到明晃晃的天子印章,发出一声冷笑。

执政被问得哑口无言,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在地。

越甲已经离开,脚步声逐渐远去。铠甲和兵戈摩擦,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如同敲响的丧钟。

楚煜要拿执政开刀,更要斩草除根,将这个家族彻底抹除。

林珩的注意力移向天子,倒提手中的绢,火光照亮染上焦黑的文字,还有残存的半枚印玺。

“陛下,此上言要取臣性命,未知真假?”

天子张了张嘴,伤处变得肿胀,淤青布满半张脸,样子更显狼狈。

他看着林珩手中的绢,又看向满脸苍白的执政,忽然望见他手中的印玺,急中生智,一句话冲口而出:“信乃伪造,执政伪造!”

“什么?”不仅是林珩,所有人都吃惊不小。

“王印在他手,他伪造书信陷害于我。”天子言之凿凿,仿佛所说就是真相。

“陛下是说执政把控王印,窃取大权?”赵弼的声音响起,音色未见变化,却莫名透出一股阴翳。

参透话中之意,众人心头都是一颤。

把控王印,窃取大权,进一步就是视天子为傀儡。落实这个罪名,执政乃至其家族断无活路。

“陛下,你怎能……”执政看向天子,满脸不可置信。

天子避开执政的目光。

因喜烽的威胁,他险些丧命,心态生出巨大变化。此时此刻,他只想保全自己,不在乎被视为傀儡,毫不犹豫地将执政推向深渊。

“王印不在我手,信非我写。质子之事是执政谋划,行刺也是他自作主张。”推诿之言落地,他全无半分愧疚。

“父亲……”王子典三人心情复杂,不敢相信眼前是自己的父亲。

贵族们的神情变了几变,讥讽有之,震惊有之,不信有之,余悸有之,但无一例外,对天子的信念轰然倒塌,忠诚荡然无存。

“陛下是言,一切全是执政所为?”林珩询问道。他站在车首,半身被火光照亮,半身披覆夜色,袖口的图腾流淌金光,玄鸟昂首,无尽的凶戾。

“不错。”

“依陛下之意,他便是乱臣贼子。”楚煜按住车栏,手指一下下轻击栏杆,出口的话充满血腥,“乱臣狂悖,目无王法,当车裂,族诛,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一条火龙出现在人后,是熊罴率人返回。

大军主动让开通道,越甲押着执政的家人来到车前。

因在拿人时反抗,执政的私兵全部被杀,他的两个儿子也身上带伤,长子更被砍断一条手臂,伤口流血不止,人已摇摇欲坠。

看到这一幕,执政不禁眼前发黑。

偏在这时,天子再次落井下石,咬死他的罪名:“乱臣贼子,怙恶不悛,理应极刑。”

闻言,执政耳畔嗡嗡作响。

他缓慢转过头,看向台阶前的天子,大半生的画面在眼前回溯。殚精竭虑,苦心孤诣,费尽心机,结果就换来乱臣贼子的下场。

“报应,全都是报应!”

执政脸色煞白,猛然喷出一口血,大睁着双眼仰天栽倒,死不瞑目。

木盒脱手,王印滚落在地。

盘龙溅上血纹,暗红覆盖玉面,色泽骤然黯淡。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执政气怒交加,吐血而亡。

鲜血染红王印,遮挡印上盘龙,龙身和龙首皆覆盖一层暗色。

“父亲!”

执政死不瞑目,他的家人悲怆大呼。

断臂的长子满脸惨色,悲痛欲绝。次子奋力想要挣脱,却被甲士牢牢控制,无法近前半步。

其余家人泣不成声,呼天抢地,凄入肝脾。

诸侯国人不为所动,尤其越人和晋人,想到执政作为只觉他死得太快,恨不能亲手将其碎尸万段。

再观上京贵族,目睹天子对执政落井下石,陡生兔死狐悲之感。

执政为天子操劳半生却落到今日下场,生前定罪乱臣贼子,死后仍将背负恶名。

以越人的性情,牵涉到越康公之死,势必要家族不存。

越侯一向说到做到。

在上京为质时就从不曾改,何况如今。

“怕是要血脉尽绝,被斩草除根。”

在家人的哭声中,执政的两个儿子同时抬起头,直视不远处的天子。

天子为自保推诿罪行,面对执政的死难免心虚。早年的记忆开始涌现,他竟无胆迎上两人的视线,下意识目光躲闪。

见状,兄弟俩冷笑连连。即使被甲士控制,他们仍强撑着抬起头,双眼锁定天子,血丝爬上眼球,愤怒不掩,恨意炽烈。

“我父操劳大半生,为陛下殚精竭虑,以致于积劳成疾。您果真视他为乱臣?”执政的长子伤势极重,因失血过多面无人色。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浸染仇恨,一字一句清晰传入天子的耳朵。

天子不想回答,奈何情况不允许。

想摆脱刺杀诸侯的恶行,唯有将执政的罪名定死。既然已经背信弃义,索性一恶到底。

“执政把持王印,伪造书信,有矫诏之嫌,如何不罪?”此言一出,天子再无改口的可能。

“好,好,好!”连道三个好字,执政的长子不再质问天子,而是转头看向背光的玄车。他凝视车上的林珩,沉声道,“晋君,我有秘事换我父安葬,我族全尸,可否?”

“带过来。”林珩轻击车栏,马桂和马塘同时行动,从越甲手中接过兄弟两人,带到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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