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38)

千钧一发之际,侍人拼死阻挡,楚妍方才逃过一劫。否则她就不是手臂受伤,怕是整条胳膊都会被砍断。

公子弦做得太过,以致于楚妍雷霆震怒,不顾伤势带兵出城,冒雨一路追袭,硬是截住公子弦,将他从藏身处抓了出来。

盛怒之下,楚妍做出过格之举,楚国的宗伯竟也不曾阻拦。

事后冷静下来,她立即知晓不妙,连夜派人给楚项送信,信中没有遮掩,将事情一五一十写明。

信送到楚项手中,他即知齐人定会发难,也为此做好准备。只是没想到赵弼会豁出去,夜半追来晋军大营,当着晋君和越君的面质问,使他不得不费心应对,今日过营的计划也被打乱。

“齐王问寡人,寡人必惩女公子妍。反之,公子弦又该如何问罪?”楚项不否认楚妍所为,否认也无用,索性全部承认。但他也没让赵弼好过,而是针锋相对,要求对方给出答复。

焚烧宫室,惊吓他的父亲,刺伤他的妹妹,一桩桩一件件,必须给出交代。

赵弼口口声声楚人蔑齐,反过来,公子弦的行为一样能牵连齐国,是否是齐国要与楚国为敌?

公子项勇猛无双,天下皆知其勇武。他同样不缺乏政治智慧,此刻与赵弼唇枪舌战,即使对方先声夺人,也丝毫不落下风。倒是赵弼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愈发难看。

两人争执不下,火气越来越大。

历城之盟签订不到一年,眼见就要破裂。

换做齐国往日的作风,应该会斟酌利弊,暂时后退一步。赵弼却不能让,也不打算让。

“寡人当日曾言,联姻为结两国之好。今观盟约难存,婚姻就此作罢。待此间事毕,寡人即刻派人接我弟归国,两国之盟便如此玉!”

说话间,赵弼扯下腰间的玉玦,用力砸向地面。

因帐内铺有兽皮,玉玦落地没有碎裂。镶嵌珍珠的皮履碾压其上,不断施力,终使其四分五裂。

赵弼孤注一掷,太过出人意料,楚项难得一愣。看清对方不是在作戏,他心头一沉,之前准备好的话再无法出口。

一日之内,他的计划两次被打乱,始作俑者都是对面的齐君!

齐国崇尚君子之风,赵弼行事素来有礼,少见这般激烈,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分明是要与楚国一拍两散。

是早有准备,还是临时起意?

如果是后者,可以归为情绪所激,事情尚可以补救。假若是前者,是否意味着齐国早有二意,想撕毁与楚国的盟约?

历史之上,大诸侯也曾互相结盟,彼此出兵征伐。

楚共公时,楚国军力达到顶峰,数年间连灭五国,引发诸侯忌惮。楚以外的大国结盟,一同挥师伐楚,阻断楚国的扩张,打断了楚国继续攀升的势头。

眼前的一幕让楚项警觉。

晋越盟约牢不可破,楚齐结盟是为与之对抗。

赵弼公然断玉,撕毁两国盟约,莫非是要重演当年之事?他莫非没有想过,一旦楚国倒下,齐国也难长久?

短短数息时间,楚项神情变幻,不复方才的咄咄逼人,突然陷入沉默。

赵弼见状,便知自己赌对了。

相比齐国,楚国形势更危,内忧外患不断,更加需要齐国这个盟友。接下来,只要楚项肯让步,他就能顺水推舟向对方提出条件。

赵弼计划不错,楚项也有挽留之意,继续发展下去,情势注定缓和。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林珩和楚煜在场,注定会发生变数。

楚项当局者迷,一时没看透赵弼的图谋,林珩和楚煜却看得一清二楚,赵弼未必想要与楚割席,八成是想迫使对方让步。

一旦楚项退让,便是一举两得,既能挽回齐国的颜面,更能让林珩两人看到,在与楚的盟约中,齐占据主动。

林珩如要东出,继续从楚国疆域分土,拉拢齐国显然胜于强攻。

然而,他真能如愿以偿?

林珩忽然推动杯盏,发出一声轻响。

声音引来三人注意,他则面不改色,提议道:“两国有盟,毁之可惜。”

此言一出,帐内鸦雀无声。

两名当事人看着林珩,表情一般无二,满脸都是惊讶,还有难以置信。

晋君竟然在说和?

简直不可思议!

楚煜眼底闪过诧异,随即垂下眼帘,相信林珩的意图绝非如此。

仿佛为验证他的猜想,下一刻就听林珩继续道:“诸事有法,法前有礼,公子弦焚楚宫,惊吓楚王之父,刺伤女公子妍,负罪逃之夭夭,有大过。女公子妍追袭拿人本无错,然其鞭打齐国公子,枷之,困入囚笼,示众城内,一样是犯下大错。”

话至此,其余三人皆沉默不语。

楚煜猜不透林珩本意,索性不猜,静等对方揭开答案。

赵弼和楚项则是眉心深锁,目光深沉,参不透林珩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心中隐隐不安。

两人的不安很快化作现实,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式。

“双方有理,也皆是有过,此事实在难断。以寡人之见,无妨上奏天子,以祭告于天地,由鬼神裁断,何如?”

诸侯发生争执,奏于天子合情合理。天子不能断,则交于天地鬼神,一样合乎礼法。但这样一来,仅限于少数人知晓的事就会传扬天下。

“有理何惧?我观此法甚好。”见两人有退缩之意,楚煜出言相激。

闻言,赵弼脸色发黑,楚项对他怒目而视。

发生在禹州城内的事禁不起推敲,一旦传扬各国,两国都会丧失颜面。

赵弼本意是迫使楚国退步,楚项与他想法一致。

奈何林珩行事不循常理,既未如赵弼所想一般借机削弱楚国,也偏离楚项预期,没有和楚煜一道袖手旁观。

身为诸侯之长,遇大国僵持不下,他痛心疾首,决意要按照礼法办事。

有错吗?

没有,反而相当正确。

但对当事人而言,委实是猝不及防,更不想接受。

“晋王,此事不必惊动天子。”赵弼艰难开口,突然体会到晋国氏族曾经的憋屈。对于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当真不能以常理推断。借力是异想天开,不颜面尽失就谢天谢地。

“我意也是如此。”楚项紧接着开口。前一刻还在针锋相对,这一刻却能同心协力,不得不承认林珩抓住了他们的痛点。

事情宣告天下,失去颜面是其一,两国的盟约再不可能修复,不破裂也会破裂。

林珩神情严肃,视线扫过两人,义正言辞道:“两位不必多言,来人!”

话音落地,立刻有侍人在帐外应声:“君上有何吩咐?”

“带我手书,入城呈于天子。”

“诺。”

听到林珩的话,赵弼和楚项顿时醒悟过来,两人争吵时,林珩默不作声,实则在奋笔疾书。

他怕是早有准备!

马桂走入帐内,捧起林珩的手书,飞速退出帐外。

楚项下意识想拦,却被一只茶盏砸中手腕。

一声轻响,茶盏落地。

楚项握住伤处,抬头望去,就见楚煜落下衣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森冷。

第二百三十二章

诸侯大军驻扎城外,上京城门日夜不闭,城头火光通明,成排的火把燃烧整夜。

马桂驱车穿过城门,前方以军仆开路。城内守军不敢阻拦,任凭队伍长驱直入。

夜晚的上京城格外寂静。

马车经过城东,贵族大宅座落在暗夜下,除个别闪烁明光,大多是乌灯黑火不见亮光。

昔日执政的宅邸府门紧锁,不复见曾经的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几座焚烧的大宅未经修缮,焦黑的墙垣和断裂的木柱随处可见。尤其是喜氏兄妹留下的宅院,门板坍塌,照壁上的雕刻损毁,仿佛在演绎这个家族的破灭。

废王流徙,王座上有了新主,城内气象却不见改变,仍是日益萧条,充斥着颓败。无论贵族坊、城民坊还是商坊,黑夜不提,白日里也不见热闹,都是一片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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