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364)

舞人笑得娇媚,丽色魅惑人心。

这支舞美到极致,却也莫名使人战栗,忽觉一阵毛骨悚然。

乐音结束,彩帛落下,四周却寂静无声,安静得有些诡异。

突然,有击掌声从上首传来,众人定睛看去,是林珩放下酒盏,为越舞拊掌喝彩。

楚煜单手支颊,环顾左右,发出一声轻笑:“赏。”

“谢君上。”越国舞人伏身下拜,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脸颊泛红,目光却十分平静,与舞蹈时的妖异有天壤之别。

越国舞人消失在眼前,如同幻梦打破,众人瞬间变得清醒。回想方才的表现,不禁心神恍惚,感到不可置信。

“为何?”

“越人有巫舞,祝祷,祭祀,祈雨,诅咒。”一名南境诸侯开口,遇身旁人看过来,却不肯多言,端起酒盏借以避开话题。

会场上首,楚项将众人的表现收入眼底,抬眸扫一眼楚煜,嘴角轻掀,笑意不达眼底。

只见他拍了拍手,恭立在旁的侍人迅速离开,身影隐入黑暗。

不多时乐声又起,散发赤足的楚国舞人出现在篝火下。无论男女皆腰缠兽皮,额头勒一条皮绳,手腕和脚踝套着玉环和骨链,脸颊涂抹油彩,颜料中混合血液,色泽艳丽,在火光下近似妖邪。

“祝!”

楚人高举双臂,围绕篝火起舞。

赤足踩在地上,凉意自足底蹿升。他们却似感觉不到寒冷,继续用力踏着鼓点,仿效飞禽走兽腾挪跳跃。

脸颊和脖颈沁出汗珠,身后焰舌跳跃,刹那间红光爆裂,竟似蟒蛇缠绕人身,引发一阵惊呼。

“巫舞,楚国巫舞!”

越楚鏖战百年,两国数次掀起大战,彼此间有深仇大恨。

会盟之后短暂歇兵,不意味着仇恨消失。先后在宴上作巫舞,未尝没有争锋之意。

林珩看向楚煜,挑了下眉。后者笑意盈盈,还向他举盏:“晋王,共饮。”

楚项坐在近处,自然不会忽略两人的动作。他没料到楚煜的反应,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别提多难受。

赵弼垂下眼帘,权当一无所知。

不过三国展现出实力,齐国也不能落于人后。

他召来一名侍人,简短吩咐两句。侍人应声后离开,许久方才折返。

楚舞告一段落,舞人悉数退场。齐国的舞人与其交错而过,站定在篝火之下。

看清齐人的模样,在场诸侯都是一愣,不由得抽了抽眼角。

齐人尚青,舞人皆着青衣,腰缠贝壳,走动时互相碰撞,叮咚作响。舞人双臂绘满彩纹,末端蔓过肩膀和脖颈,一直延伸至两侧耳下。

熟知齐地文化之人很快认出,这些图案都是变形的文字,专在祝祷时使用。

“又是巫舞?”

乐声响起,证实众人猜测。

各路诸侯再无心欣赏歌舞,纷纷望向上首。如此明显的互别苗头,难不成盟约初定就产生破裂危机?

“晋国没有参与。”

“晋人作战舞,不遑多让。”

乐声不停,舞人飞旋,诸侯惴惴不安。

王室成员和贵族窥出端倪,不想受到波及,索性埋头苦吃,设法灌醉自己。方法虽然粗糙,管用就行。

会场上首,姬典右手边是晋王和越王,左手边是楚王和齐王,无论哪一个,灭掉他都是轻而易举。

四人谈笑风生,频频端起酒盏,笑容如春风和煦。

他却如置身冰天雪地,右边风霜刀剑,左边森寒凛冽,别说设法灌醉自己,连动都不敢动,始终噤若寒蝉。

姬典左右瞅瞅,心中滋味难以言说,真实演绎出弱小无助可怜。

与此同时,北境荒漠中,一支犬戎部落正亡命奔逃。

夜色浓重,伸手不见五指。

脚下看不到路,跑出一段距离就会跌倒。万般无奈,犬戎只能冒险打起火把。

火光明亮,在暗夜中无比醒目,为追兵指明了方向。

“在前面!”

马蹄声逼近,火把排成长龙。

骑士在夜色中追袭,好似狼群围剿猎物,直追得目标精疲力尽,为活命仍不敢停下脚步。

火光照亮图腾旗,擎旗的甲士闪过,现出一人一马。

马上之人体型娇小,身资却十分矫健,正是晋国女公子林乐。

发现前方目标,她单手挽住缰绳,另一只手猛地向前一挥;“继续追,逐其向北!”

“诺!”

甲士齐声领命,当即策马扬鞭,如黑云向前压去。

第二百五十章

夜晚的荒漠危机四伏。

黑暗中游弋凶影,狼群的嚎叫连绵不断,再再冲击人的耳膜。

数百犬戎夜间遇袭,为活命舍弃营地仓惶奔逃。一路亡命,中途体力不济,速度略微减慢,立刻有破风声从身后袭击,迫使他们继续向前跑。

奇怪的是晋军数次释放箭雨,对犬戎的伤害却微乎其微。

相比之前每次交锋,逃出营地的犬戎竟无一死亡,顶多有人受伤,也仅是擦破点皮,留下几处淤青。伤势最重的两人全因自己跌倒挫伤了骨头,并非箭矢所伤。

“不对,事情不对!”

犬戎首领的大儿子最先察觉到异常,有心赶上父亲,道出心中怀疑。

奈何晋军凶名太盛,部落又是夜间遭到突袭,部民全都吓破了胆,都在一心逃命,压根没人留意他的话,遑论是给他让路。

“情况不对,晋人在驱赶我们!”情急之下,首领的长子大声呼喊,意图引起前方首领注意。

声音在暗夜下传出,未见犬戎动作,倒是追兵先一步做出反应。

“犬戎部落也有聪明人。”林乐猛一拽缰绳,借火光捕捉到前方的人影,对甲士道,“放箭,杀了他。”

“诺!”甲士反手将图腾旗捆在背后,仅以双腿控马,解放双手举起前强弩。

数人同时扣动扳机,弩矢破风,精准凿向犬戎的队伍。

犬戎首领听到儿子的声音,刚刚回过头,就见数十道暗影袭来。

眨眼间,他的儿子和部民被扎成刺猬,连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气绝身亡,接连摔落马背。

追袭一路,此刻才真正见血。

战马速度不减,踩踏过地上的尸体,骨裂声清晰可闻。

谁说晋军不杀人?!

犬戎陷入更大的恐慌,拼命打马逃命。前方的人不敢回头,后方的恨不能肋下生翼,再无人关注地上的死者,更无心去想首领长子此前的提醒。

见犬戎又开始奔逃,林乐下令停止射击。

她召主簿上前,手指远处起伏的山峦,口中问道:“那里应是胭脂山,犬戎的牧马地?”

主簿没有立刻回话,认真观察片刻,方才给出答案:“回女公子,正是。”

“胭脂山是犬戎祖地,常有犬戎大部驻扎。这支犬戎倒也聪明,应该是去求援。”林乐目光幽冷,五官轮廓仍有些稚嫩,却已透出铁血杀伐之气。

“先时许君入贡马场,三处才及得上这一处。家主能拿下此地必是大功一件。”一名门客打马走近,进言道。

闻言,主簿皱了下眉,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此次北入荒漠,女公子乐和公子原各领一支骑兵,并有宗室郎君和女郎率私兵支应。战略意图十分简单,专为肃清边境,驱赶犬戎迁出荒漠。

女公子乐的骑兵为先锋,发现犬戎大部所在,理应释放响箭,通知其他几支队伍。

门客所言与计划背道而驰,完全基于自身考虑。主簿有心阻拦,但不知女公子乐作何处置,不由得生出迟疑,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说白了,晋国宗室和氏族一样强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长久存在利益分歧。

不清楚女公子乐的立场,莽撞出声未必能得到好结果。万一事情传出去,公子原未必领情,反会落得里外不是人。

在主簿犹豫不决时,林乐已经做出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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