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99)

所幸公子煜归国,谋略手段不亚其父,甚至更胜一筹。一夜诛梁氏,灭除心腹大患。

然而世事难料。

越侯在猎场遇刺,又被国太夫人下毒,身体每况愈下。

内有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外有强敌虎视眈眈,一旦越侯薨,越国恐会生乱。

令尹知晓公子煜能力非凡,但事怕万一。怀揣着这种担忧,在得知越侯的计划后,他主动请命使晋,专为促成此事。

只要盟约对越国有利,令尹不在乎是否荒唐。

“仲兄快坐。”相隔多年见到亲族,国太夫人自然高兴。她满面笑容站起身,亲自请令尹落座。

“一别经年,国太夫人芳华如故。”见到她的态度,令尹现出笑容。

“老了。”国太夫人摇了摇头。

两人寒暄数句,真也好假也罢,面上都有几分感慨。

婢女送上甜汤,令尹饮下半盏,清甜的滋味滑过喉咙,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开始话归正题。

“我此次前来,专为两国盟约。”

“盟约?”国太夫人心生诧异,表面不动声色。

“正是。”令尹颔首,直白道,“君侯有意再结婚盟。”

“越侯无嫡女,庶女年幼。莫非要为公子煜纳晋国宗室女?”国太夫人看向令尹,放下手中杯盏。盏底磕碰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非也。”令尹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竹简,递到国太夫人面前,口中道,“国太夫人请细看。”

竹简装在木盒内,盒盖敞开,内里铺有绢布。

国太夫人带着疑问展开竹简,从头至尾浏览一遍,美眸倏地睁大,最终将竹简摔到案上。

“荒谬!”

国太夫人怒视令尹,斥道:“公子联姻前所未有。况公子珩已得册封,乃是晋国国君。此番率军攻郑,大片疆域纳入版图。楚为强敌,然其内乱,分出胜负不在旦夕,遑论对外攻伐。我不见此盟约对晋有何好处。”

反观越国,更像是盟约的受益者。

“国太夫人,未见公子珩,不知他意,请勿妄下结论。”令尹沉声道。

“我为国联姻,岂不知婚盟究竟。令尹子非,你以为我参不透文字之意?”国太夫人声色俱厉,没有丝毫退让。

令尹深深看着她,道出一句话:“越姬,莫要忘记你乃是越人。”

国太夫人冷笑一声,强硬道:“我嫁与烈公,是晋国太夫人,公子珩的大母。”

两人目光相遇,肖似的眸子,带着同样的冷意。

最终,令尹率先收回视线,道:“今日告退,待公子珩归国,我再入宫求见。”

“不送。”

国太夫人粉面含霜,之前的温和消失无踪。

令尹起身离殿,神情冷峻,少许亲情也荡然无存。

久别重逢,年少相伴的情谊早就磨灭。政治利益纠葛,两人各有立场,不欢而散。

远在岭州的林珩尚不知国内变化。

因突来的一场暴风雪,道路断绝,大军延缓三日启程。

他没有入驻城内,而是和大军一同驻扎在城外,在营地中立起帐篷。

临近傍晚,营内燃起篝火,大块的鹿肉和羊肉在锅内翻滚,随着热气扩散,弥漫开浓郁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最后一批狩猎的骑士归来,他们不只带回猎物,还押回一辆马车。

车身十分普通,为氏族常用。

车内人的身份却不一般,她是郑侯的正夫人,在城破当日逃出宫殿,混在人群中,只差一步就能逃出岭州。

“郑侯的正夫人,蔡侯的亲妹?”

听完黑骑禀报,林珩停下笔,放下写到一半的竹简。

他单手撑着下巴,凝视落在帐上的光影,手指拨动笔杆,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后停住,他忽然笑了。

“贵客入营,我自当见上一面。”

第六十六章

帐中光线昏暗,一灯如豆。

地上铺着厚毯,观纹路应是鹿皮。毯上摆放一张矮桌,桌上是一盏清水,一叠干饼,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帐内十分空旷,屏风、床榻和衣架一概皆无。

黑暗占据多数空间,光亮仅有方寸之地,更显得压抑和冷清。

蔡欢坐在桌前,身上仍穿着出城时的衣裙。

数日颠沛流离,夜间藏匿在林中,斗篷被树枝划破,裙摆沾染泥雪,干涸后凝固成斑驳的暗色。

进入晋军大营后,婢女和忠仆就被带走,始终没有任何消息。独自关押在帐中,她强压下心中忐忑,告诫自己必须沉得住气。

“公子珩,晋国。”

她喃喃自语,以指尖蘸取清水在桌面勾勒,片刻画出晋、蔡、郑等国的方位。指尖定在某一处,指甲上残留的蔻丹被水浸湿,色泽变浅,直至完全剥离。

“郑国已灭,晋不罢兵,蔡危矣。”

一阵风卷过帐外,呼啸声尖锐刺耳。

帐帘短暂晃动,冷意侵入帐内,桌面的痕迹迅速干涸。

蔡欢垂下目光,手指一点点抚过桌面,眼底浮现暗色。

脚步声突然传来,越来越近,最后在帐外停住。

帐帘被掀起,一名婢女被推入帐内,踉跄两步险些栽倒。

蔡欢看清她的面容,诧异出声:“禾?”

“夫人,公子珩要见您,恐非善意!”婢女没有站起身,而是膝行至蔡欢面前,表情惊惶,声音颤抖。借助背影遮挡,她抓住蔡欢的衣袖,将一枚刀簪递到蔡欢手中。

刀簪长五寸,簪首被磨得锋利,簪尾细长,必要时可用作武器。

蔡欢握住刀簪,反手藏入袖中,看一眼帐帘,故意怒道:“一国公子岂能如此无礼!”

帐帘又一次掀起,这番话恰好落入马桂耳朵。

他无视蔡欢的怒气,一板一眼行礼。直起身后,袖着双手扫过帐内,目光定在婢女身上,沉声说道:“公子视夫人为贵客,放你出来服侍。这般作态挑拨,料是心怀叵测。来人。”

“仆在。”两名阉奴出现在帐外。他们身形魁梧,能上马也能步战,身手不亚于寻常甲士,专门护卫林珩安全。

“带下去,先抽十鞭。”

“诺。”

阉奴领命,先后走入帐内,抓住婢女的两只胳膊,也不拽起她,直接反拖出帐外。

婢女的后背和双腿刮在地上,一阵阵刺痛。她咬紧嘴唇不发出痛呼,未想引来马桂注意。

马桂上下打量着她,目光短暂落在披散的发上。

下一刻他转过头,阴测测地看向蔡欢,沉声道:“夫人,公子好意,您莫要辜负,交出来吧。”

蔡欢满面怒容,心知瞒不过,气愤地一甩手,闪着寒光的刀簪摔在地上。

刀簪滚至脚下,马桂弯腰拾起,指腹试了试刀锋,随即收入袖内。

“夫人放心,见过公子之后,必会原物奉还。”

蔡欢冷哼一声,不争口舌之利。她敛袖起身,挺直背脊,傲然道:“带路。”

马桂再次弯腰,表现得十分尊重。他侧身半步,亲自为蔡欢拉起帐帘:“夫人请。”

婢女已经被带走,地面残留拖痕。

帐外没有一张熟面孔,只有打着火把的阉奴和持戈的晋国甲士。

两名阉奴走在前方,火光在风中摇曳。甲士行在左右,脚步整齐,甲胄摩擦发出轻响。

营地内点燃数堆篝火,火光熊熊燃烧,柴堆中不时传出爆响。

数个身影围在火堆前,将滴血的羊首和鹿首投入火中,口中念念有词,俄而唱出悠长的调子。

蔡欢凝眸片刻,认出是晋人的巫,便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林珩的大帐位于营地中心,规格独一无二,十分醒目。氏族的帐篷环形拱卫,由里至外连绕三箍。

蔡欢一路行来,途经赖氏、吕氏、鹿氏和费氏的营地,听到帐中传出的声音,大多是在庆贺胜利,商议伐郑的战利品。

蔡国也曾强盛,五代蔡侯前雄踞一方。

奈何子孙不肖,数次战争失利,国力日渐衰弱。时至今日,蔡国跌落云端,无法跻身强国之列,只能依靠联姻和向大国入贡维持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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