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40)

她还记得那个药方。

一两香灰,一两观音土,一两无根水,一两梧桐树的树叶捣碎。

把它们搓成药丸化水喝下去,一直要喝七天。

可真难喝啊。

她是不愿意喝的。她喝了太多的药,她自己都放弃了。

但姨娘逼着她,下跪求她,骂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连个蛋都没有生出来,你让我怎么安心睡得着?你让我连个念想都没有!”

“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会生,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你要是不生自己的孩子,将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你要是不喝,你不生,你就让素膳生……”

折绾只要想到这句话身体就抑制不住的哆嗦。

蝉月吓得扶住她,“少夫人,你怎么了?”

折绾回过神来,很努力的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没事。”

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

长姐是否也有噩梦呢?她的手缓缓划过她曾经用过的箱笼,在箱笼之间缓缓踱步思虑。

——她信里面说的吃药,是吃的那张方子吗?

折绾亲自在库房整理了半天箱笼,但除了那封信却什么也没发现。

于妈妈带着川哥儿在院子里面玩,眼睛却频频看向库房。

川哥儿不由自主地跟着看,于妈妈回过神来连忙抱起他,“川哥儿,咱们回屋。”

川哥儿不乐意。他指指库房,“母亲在那里。”

于妈妈:“她忙着呢。”

川哥儿就想起升哥儿托付他的事情,“你母亲编的花环真的好好看,你帮我要一个吧。”

川哥儿没答应,却也想把这件事情做好。

但过去好多天了,他也没有去问问她可不可以。

升哥儿又没来,他也不能告诉他自己做不到。

川哥儿垂头,觉得自己很没用,任由于妈妈把自己抱走了。

等到折绾回正屋的时候,就发现他偷偷的在门缝里看自己。

折绾愣了愣,脚步一顿,皱眉,“于妈妈呢?”

蝉月:“刚刚去厨房了,这会儿应该是方妈妈看着。”

方妈妈是赵氏的人,看川哥儿没有那么紧。

折绾抿唇,跟蝉月道:“跟于妈妈说说,让她多带着川哥儿去莹姐儿和升哥儿玩。”

宋玥娘管着莹姐儿和升哥儿不来苍云阁,于妈妈竟然也只带着川哥儿待在院子里不出门了。

她脚步不停回到屋子里,在纸上写下一个药字和一个累字。

如果药是她喝的那种,她也能体会长姐的心。不敢,不愿。

至于累……

她唏嘘起来,“做英国公府的长媳怎么会不累呢?”

她无数次累到哭。但人人都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她不如长姐。

“就这么点事情,阿琰从来都不留到明天。”

“阿琰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不像你这样累。”

折绾慢吞吞的吃下一个鲜花饼。

原来长姐也会累。

她想了半天,最后发现自己漏掉了最重要的问题。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呢?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才会写下这样的信。

……

孙三娘发现折绾这几天总是在走神。

今日玉岫没来,她便亲自端了一杯这几天研制的花茶出来,“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折绾摇了摇头,而后道:“咱们还是先说买地的事情吧。”

孙三娘笑着应下:“好啊。”

两人看的都是县志。看书是费神的,玉岫只爱附庸风雅,不爱读书,先就说了她只负责出银子。孙三娘是精神不济,看不了许多。还是折绾熬夜看完了这些县志。

她说,“闽南那边也有地价贵的,但也仅限于福州那一片。”

“漳州府,泉州府,兴化府……穷得很,我看县志说,朝廷每年都要补贴灾款过去。”

她拿出一张堪舆图在上面画出来,“这三个地方百业待兴,却一直没有兴起来。”

后来好像是去了一个官,开始引着大家去买地种茶叶。

闽南的地一下子就开始高了起来。

但对于京都的人来说是便宜的。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更加便宜。

孙三娘是名家出身,自然知晓现在买荒地将来会卖得好。但是,将来真的卖得出去吗?

她看向折绾,发现她的眸子里面好像燃着火。

她情不自禁的弯起了眼睛,“就这么想买啊?”

折绾点头。

她喜欢买田地。

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总是希望拥有的。

孙三娘就道:“不仅要看县志,还要看邸报。”

折绾从没有想过还能去看邸报,能想到看县志已经是她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法子。

她还叫人去寻摸一个闽南人回来问问情况呢。

但仔细一想,看邸报自然是更好更快的。她高兴起来,“我这就回去找来看。”

孙三娘:“不用去别处找,我家就有。”

她轻声道:“你家应该也有。但该在英国公那里,还是用我家的吧,好歹你们都是少夫人,而我都快成老夫人了。”

折绾闻言笑起来,第一次在孙三娘面前小声抱怨了一句,“英国公府孙辈都出来了好几年还没有换称呼——我早该叫夫人,但加个少夫人在前头,便显得老的那位更加年轻吧。”

孙三娘没忍住笑出了声。

晚间还笑了好几声。勋国公见了欢喜得很,第二天就找刕鹤春道谢,“刕少夫人真是厉害,只说了几句话,就让我家夫人高兴了一天。”

刕鹤春僵硬着脸,“那真是太好了。”

他根本不愿意提及她。

勋国公又请了他喝酒——喝酒他倒是去了。

趁此机会,他也不闲话其他的事,立刻借着酒劲抱怨,“好几年了,大人也该知晓我不是那种仗着陛下的话就胡作非为的人。"

“以前还好,事情多我忙就忙了,那时候原先的妻子去世,我也正沉痛万分,忙起来没头没尾的,没顾得上伤心,我也不觉得累。但现在却不行,现在家中小儿长大了,见着我都怕,并不亲近,我一忙起来就顾不上他……”

勋国公却是个老狐狸,好处得了,只请一顿酒,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答应。他拍拍刕鹤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这是陛下对你的考验,我说了也不算。陛下说关照你,那么多人都知晓了,我不对你狠一点,你跟其他的同僚们如何相处?能有真心相待的?”

然后笑了笑,“但你们夫妻二人都是厉害的。你知晓吧,刕少夫人如今都要带着我家夫人去买闽南的地了。”

“两人刚看完县志,如今在书房看闽南的邸报呢。”

“她厉害得很呀。”

第27章 和光而不污(27)

刕鹤春自觉对折绾的变化适应得很快。从听闻她是个老实良善人, 到是个软棉花闷葫芦但是有点倔,再到扶不起的阿斗,以及还会疯摔东西的狗脾气——

他都适应了。

人是多变的。他自己是如此, 也不强求别人一个样。他对她这番变化的解释是:骤然富贵。

就好比那些农门贵子,最初也许是谨小慎微的,但一旦到了京都, 有了权势, 日子久了, 就能暴露出本性。或者骄奢淫靡, 或者贪财好色,或好大喜功。

这样的人向来走不远。刕鹤春瞧见过好几个这样科举取仕的举子最后都狼狈而死。他心有余悸, 时常拿来警醒自己。

所以在这般的对比之下, 他觉得折绾的本性就还好。她能在富贵的诱惑之下还能保持住本心——他认为她有在踏踏实实的做事, 一步一步在朝前面走。

而且有时候换个角度想想, 她也很有自知之明。

她觉得自己掌不了中馈,但却愿意接手花草房先学着管事。她觉得自己照顾不了川哥儿, 但却颇有一番育儿经——好几次都劝他耐心,还要找开蒙先生。

听闻她还让于妈妈带着川哥儿去找升哥儿玩了——这也是他所想的, 孩子还是有玩伴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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