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曾经拿起魔剑是为了适应修真界的杀戮，在魔道一途攀登高峰，登顶后再以强者的姿态俯视三界。他成为了“强者为尊，强者生存”的社会达尔文主义里那个“强者”，又如何能回归虽然性别不平等不自由，骨子里腐烂了，但外表光鲜，拥有脆弱的道德和法制维持体面的星际社会？

他渴望没有厮杀的安定、平静生活，就应该先放下手里以杀为道的魔剑。

小天道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最后鼓起勇气问：“那、那爸爸问你的那个问题，能告诉我答案吗？”

木绯屿心知天道指的问题是哪个。

克莱恩问他为什么愿意顶着危险独自去对抗魔域入侵。

对着这只陪伴他从修真界回到星际的毛绒球，木绯屿浅浅的弯起眉眼，道：“杀伐之道的道从来不在‘杀’上。杀与伐是手段。我过去认为正道皆是倒毛盎然，嘴上说着天下苍生，手里杀人越货的剑从来不慢。魔道则反之，从里到外都是腐烂、罪恶。两边我都很恶心。”

放下修真界的木绯屿言辞上终于不再延续魔尊的口吻和措辞，他已然摆脱修真界的浓重阴影。

清凌凌的眼里有了朝气，即使此时不在克莱恩身边，他依然鲜活了过来。

“我从没有思考过道应该是什么，那时候不断地杀掉对我有威胁的存在就是对我有利的，我以为这就是杀伐之道。原身修戮仙诀，我也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修这种道，便永远只能重复修真界的生活。这个世界有道德，有法律，有克莱恩口中的‘公平’，我想做回这里的人。”

木绯屿停顿了下，眼里藏了星子一般，露出属于二十岁的木绯屿的温柔，“不是为了克莱恩。”

不再因为看在克莱恩的份上而施舍凡人什么恩惠、帮助；不再为了维系与克莱恩的亲密关系而故作姿态；不再……不再为了抓住克莱恩而模仿电视剧里的小甜O。

小天道一听却惊恐了，急得浑身绒毛都炸开了问：“放下以前，所以也放下爸爸了吗？”

小天道始终以为在对待克莱恩的感情和心理上，木绯屿同它是一样的。

他们都是各自命运里的“美强惨”，受了委屈却碍于实力和现实无法报复、发泄。在遇见一个温柔、包容，又总是能对“柔弱”的他们循循善诱、谆谆教导，可靠而具有安全感的存在时，便不自由主陷了进去。

小天道希望克莱恩做自己的长辈，如此一来，有长辈保护和引导的它一定不会再重蹈原生世界寂灭的覆辙。

那木绯屿呢？

木绯屿也把克莱恩当做破除他心中黑暗与阴影的黎明的晖光，试图牢牢抓住他。

所以当阴霾散去，木绯屿还需要这缕光明么？

若木绯屿放下克莱恩，它该怎么继续留在人类社会做克莱恩的崽崽？

自然是不能的。天道本就不该如此。

它如今能留下，是打着“监管魔尊”的名义。它自欺欺人，木绯屿自欺欺人，克莱恩也自欺欺人。

而今，木绯屿正在亲手揭去撮合这个家庭的每一层谎言，假象。

木绯屿瞪着小天道：“你爸爸又不是东西，怎么放下！”

小天道缩了缩毛毛，小声嘀咕：“哦……别骂人嘛。”

木绯屿一挽剑花：“赶紧找人！”

“嗷。”小天道赶忙继续撕空间。

*

木绯屿和天道终于找到了克莱恩。

小天道一钻出空间门就看见一片眼熟的星空。星星点点，散发或反射着璀璨光芒的星球如稀碎的宝石一样点缀深空，其分布星图与克莱恩精神海图景一模一样。

哪怕只进去见过一回，小天道依然对克莱恩的精神海图景记忆深刻——关于克莱恩的一切，它都极其关注。

但这里又与精神海里不一样。

这里有一块灰色的“地面”。

这当然不会是真的地面，外太空视角的场景里怎么会有大地呢？

小天道迷茫地呼唤木绯屿。

木绯屿跨过空间门，没有一眼看见克莱恩，“人呢？”

“这里像不像爸爸精神海里的景象？有没有可能这是他的领域？”小天道迟疑说。

木绯屿当即放出神识。

而小天道则飞起来，到四周查看。

“是领域！”木绯屿扬手抛起逆缘剑，身子一轻踏上剑身，御剑而行。

克莱恩身上带着他做的护身灵器，其上有可追踪印，就算相隔万里他也可追寻踪迹。可在精神力领域内，因领域里特有的规则，这法术极大可能失效。木绯屿和小天道均受限于领域规则，只能用更直观的方法去探查、寻找。

堪堪飞出一点距离，灰色的地面上忽然显露红色光纹。同时星空中的星子间也骤现金光，将星星以特定的顺序连接，宛如在太空中绘制出一副星座图。

金色的星图纹案将“地上”的红色的纹案包围，金与红交织成图。

木绯屿震惊地细细瞧去，却霎时惊惶得几乎无法持续御剑。

“天道……”木绯屿惊声左右呼唤，“天道！”

毛绒球刷地飞来，撞到木绯屿肩上，然后就粘在他防护服上惊慌大声问：“这是不是阵法啊？会不会是封印魔域的阵法啊！”

木绯屿不修符阵二道，不擅设阵，可他有着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这是不是封印魔域的阵法他不清楚，他只能分辨出：“红色是献祭大阵……”

小天道一整个球呆住了：“献……祭什么？”

更具体的东西木绯屿自然看不出了。他脚下一踩剑尖，逆缘剑便载着他向着灰色地面坠去。

“你在做什么？！”小天道急忙问。

木绯屿咬了下唇，快速道：“天道留在克莱恩精神海里的东西是这个，一定是这个！他知道了，所以不让我来。”

说着说着，这个刚刚走向正路的木绯屿带起了哭腔，趴在他肩头的小天道能看见他泛红的眼。

“原来那日他没说完的话是这个……他确实没想送别人去死，他打算自己来！”木绯屿急速向阵法中心掠去。

可惜他们起初慢了一步，便步步慢了。

阵法的光芒陡然加剧，整个领域世界被金红之光填满、吞噬，然后领域破碎，封印大阵直接降临连接魔域和现实的通道。

这片空间，乃至其附近星域中产生剧烈的能量震荡，随着恒星爆炸般强烈的光热放射，通道由内而外爆炸、坍缩。

如果是用科技手段炸掉通道，这般量级的核爆必定波及通道里所有人，大家会在一瞬间被高温蒸发，尸骨无存。但这下用的是玄学手段，哪怕是离阵法如此之近的木绯屿也没有被阵法吞噬。

克莱恩的领域破碎了，却没有消失。它以破碎的规则融入这块空间，然后将木绯屿和其他人驱逐出通道。

驱逐的能力当然不会是克莱恩一介凡人该有的，它正是修真界天道所留下的禁制——驱散阴霾的天道法则。

做完这些，这股力量便消耗殆尽了。

克莱恩呢？

“我感应到胖鸟的法则力量了……”小天道茫然望着坍缩空间的遗迹。

人类不可直视那恐怖的强光，它却拼命以法则去探视那里。

“现在不见了。那爸爸呢？我找不到爸爸……”小天道哇一声哭出来，“木木呜，我找不到爸爸哇！”

此时的木绯屿冷静得出奇，他没有如天道一样情绪崩溃，更没有无脑冲进坍缩空间妄图找人。而是坚定不移地开口：“天道请鉴，契结同生……”

同生共死，无可悔矣。

寿元同享，与子偕老。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从强光之中冲出一道金光，小天道目瞪口呆看着它在星海深空里散为稀碎光点，又慢慢聚合，勾勒出一具人形。

这般强势，甚至可凌驾于魔域空间法则之上的封印之法怎会没有代价呢？当年魔主付出了什么代价尚无人得知，如今，克莱恩也付出了他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