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清欢(137)
大片鲜血染红衣衫。
可他没有责怪处于激动中的女子,只抬起手描摹她的眉眼,“小滢儿,过去对你做的混账事太多了,是我的错,无法弥补。”
抱歉......
他没有说下去,淡淡笑开,纵使满身狼狈,却不减损半分俊美。
脉搏变得微弱,他垂下手,连指甲都褪尽了血色。
见状,宁雪滢将草药塞进自己的嘴里咀嚼,随之扒开他的衣襟,想要为他上药,却在看见那满身的刀伤时,倒吸一口凉气。
健硕的上半身,八处刀伤,穿透皮肉,血迹斑斑。
无力感涌上心头,宁雪滢强忍眼眶和鼻尖的酸涩,用嘴为他上药,进而尝到了血锈的味道。
卫九怜爱地看着趴在胸膛上强装镇定的少女,在自己的衣衫上蹭了蹭掌心的血,缓缓揉起她的发顶,“抱歉,没有护好你。”
宁雪滢僵住,撑在地上的手慢慢收紧。
一滴泪落在男人的胸膛上,蜿蜒流转进一处伤口,带来丝丝痛意,卫九用心感受着,感受最后一丝触觉,“抱歉,没有护好你,也没能护好卫湛。”
他消失不打紧,却可能致使卫湛失血过多,无法陪她走过今生,无法补上前世的遗憾。
日光被上方交错的树枝遮挡,投下斑驳树影,卫九望着茂密树叶外的天空,意识愈发迷离。可为了不让宁雪滢独自感受恐惧,他强撑着体力,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小滢儿,给我唱首曲儿吧。”
宁雪滢没学过唱曲儿,却一改常态,温柔问道:“想听什么?”
“都行,就是想听你的声音。”
宁雪滢哼起小曲,泪水大颗大颗滴淌,最后泣不成声。
卫九握住她的手,叮嘱道:“夜深时,你找些树枝遮挡在洞口。”
野兽会在夜里活跃,他要用自己为饵,成为野兽分食的猎物,这样就能保她不被攻击,“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握好火铳,关键时候能保命。”
这也许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
“你别说了。”宁雪滢捂住他的嘴,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求你别说了。”
卫九点点头,真的不再开口了。
天色一点点暗沉,隐约传来兽吼。
卫九拼着最后的体力,在洞穴前做好遮掩,将宁雪滢强行塞了进去。
他站在徐徐山风中,抬手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展颜,淡笑,在大片夕阳中,给予哭泣的少女最后的安慰。
破碎的布衫随风扬起,血水模糊了面庞,粘黏了一绺绺墨发。
“砰......”
倒地声响起,惊飞了落地觅食的雀鸟。
听见动静,宁雪滢拨开洞穴的遮掩,不管不顾冲了出去,“卫九!”
“啊,不!!!”
第74章
月上中天,花影重,葳蕤千岩在宁雪滢的眼中失了色,她摇晃着醒不来的卫九,哭得肝肠寸断。
好在,影卫在野兽围攻前,寻到了他们。
可寻到时的场景,令众人错愕不已。
宁雪滢坐在地上,半抱着失了血色的男子,呆滞地望着星空,泪已枯竭。
在被寻到前,纵使有野兽围困,她似乎也不怕了。
心如枯河,什么都不怕了。
秋荷和青橘跑上前,她呆愣不动,似一只倒在侧柏旁的雪兔,不与山色相融,眼底尽是飞雪。
秋荷医术精湛,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姑爷、姑爷怎么了?”
印象里的姑爷挺拔如松,冷峻强大,哪像此刻浑身是血,狼狈破碎。
她哽咽着问,眼眶通红,甚至不敢擅自去试男人的气息,恐会第一个知晓结果。
这一结果,是她家小姐承受不起的。
青橘蹲在一侧,早已哭成泪人,习武之人又岂会看不出端倪。
可宁雪滢在听得问话后,忽然止了哭声,垂头抚上男人精致的眉眼,唇畔泛起温柔的笑,“没大事,他累了,睡着了而已。”
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不断说服自己,只有这样才有勇气走出山谷,回到现实中。
被带上山壁后,宁雪滢敌不过疲惫,昏睡过去。
梦里,她又回到前世,穿过层层轻渺如云的纱帘,被人带进一间素雅的书房。
一男人静坐烛火旁,手持书卷,懒懒划过一页纸张。
显然没把心思完全用在书籍上。
听见动静,也只是侧过眸,随意一颔首,清正又慵懒,慵懒中还有一丝内敛的乖张,那感觉混合了两重灵魂的特性。
没同往常那样守规矩,她快步上前,绕过竹制的书案,来到男人面前,怀揣着忐忑和激动,弯下腰,大胆地直视起男人的双眸。
侍从一怔,刚要上前提醒,被男人抬手制止。
“退下吧。”
侍从躬身,默默退出书房。
随着竹门闭合,书房陷入幽静沉寂。
四目相对中,男子微提唇角,“怎么?”
失态过后,她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也难得意识到这是一场温柔的梦。
可梦境中的人,如何知晓自己身在虚幻?
或许潜意识里,她希望自己回到梦里,回到鲜活的男子身边。
“卫湛。”
没顾规矩,她直呼他的名字,倾身拥住了他。
“阿湛。”
男人微愣,轻笑着扶住她的背,半开玩笑道:“昨晚还同我见外,今儿怎么想开了?”
若是没猜错,她身处在刚被卫湛带离东宫的那段旧事中,被安置在了伯府的偏院里,每日最怕的事是面对卫湛,可不面对,又没办法向沈懿行交差。
卫湛朝事繁忙,不常过来,而每次前来,都只是静静将她打量,没有提出过非分的要求,更不会强求,偶尔尝一尝她的唇,又因她身体的本能排斥而作罢。
这会儿,温香软玉在怀,男人没再做柳下惠,将人抱坐在腿上,含弄起她小小的嘴儿。
她哽咽一声,却在男人蹙眉拉开距离时,主动迎了上去,吻住那两片淡唇。
可梦里的吻终究没有温度,无论她如何主动,都感受不到男人的温度。
她紧攥男人墨蓝色的锦衣,生怕他消失在眼前。
不知为何,她觉得面前的人既是卫湛又是卫九,无法区分开来,又一次不由生出疑惑,难不成,卫九从来不是衍生,而是在重生醒来时丢失了七情六欲,错以为自己是卫湛的“影子”?
他们本就是一重灵魂,生生在今生劈砍成了两重?
愈发觉得有这种可能,她躲开男人的吻,附在他耳边轻唤了声:“卫九。”
男人的轮廓忽然变得模糊,连同这座竹制的书房一同化为无声的风,萦绕在她周遭,撩起她的发梢,作为最后的眷恋。
她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睡梦中的人儿睁开眼,泪湿了枕头。
梦醒空虚。
怅然若失。
**
车队在行驶三日后抵达一座小城,宁雪滢一直陪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边,日夜不离,衣不解带。
一行人下榻在一家临近医馆的客栈中。
秋荷和宁雪滢每日都会为男人把脉,脉搏越来越弱,几近于无。
可只要有一点儿希望,宁雪滢都没打算放弃。
行程被搁置,宁雪滢寄信回金陵,不打算再奔波了。
她的丈夫需要静养,不能再受累了。
这日灯前细雨,秋荷撑伞从医馆回来,手里拎着瓶瓶罐罐,都是消炎化瘀的药膏。
扒开男人的衣衫,宁雪滢剜出药膏,在手掌揉匀温热,再一点点涂抹在男人的刀伤上,面上笑吟吟的,温声细语说着家常话,“今日烟雨朦胧的,对面的医馆也经营艾灸,夫君想不想试试?”
她喃喃自语,都不知唤的是卫湛还是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