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22)

作者:狐狸不吃鱼 阅读记录

医尘雪如是想着。

司故渊视线落在抓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神色有一瞬的缓和。

他复抬眼,看陈云舟的眼神冷漠且平静。

像极了在看一堆纸灰。

“她要见的人不是你,但我是。”

只一瞬,司故渊就逼近到陈云舟面前来,甚至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诡谲至极。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里的剑便脱手直刺出去,完全贯穿了陈云舟的身体,在那里留下了一个不断冒血的豁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陈云舟陡然睁大了眼睛,试图发出点声音来,可嗓子呜呜的,涌出来的全是血水,他连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司故渊的剑穿过他的身体直插进院墙,这会儿却已经飞了回来,剑身上竟没沾上半点儿血。

医尘雪听见尖叫声才回了下神,收了落在那剑上的视线。

他还是没想起来是不是见过这把剑。

司故渊神情依然冷得骇人。

只是背对着,医尘雪看不见。只听见他冷声道:“我不管人间的丧喜,但你是纸傀。”

陈云舟倒在血泊之中,身体止不住地颤栗,半张脸几乎都染上了血。

但他依然死不了。

纸傀不会如此轻易就死去。

他望见青灰的天,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个暮春,陈家也是如现在这般。

满院挂白,罩在青灰的天空下。

***

他那时还没有名字,个子还不到将他送来陈家那人的腰际,和平常人家五六岁的孩子一般大。

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纸傀。

将他造出来的那人说:“你是第一个。”

至于是什么的第一个,他那时不知道,甚至于无法理解。

那个人为什么要将他造出来,又为什么将他送往陈家,他当时都不会去想这些。因为他那时的心智与五岁的孩童无异,什么都不懂。

他只是被人牵着,稀里糊涂地就走进了陈家。

陈家夫妇那时刚没了一个儿子,家里处处挂白,他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同他一样不明白的,还有陈家的小儿子,陈宣。

他们几乎一样高,他不用仰着头去看他。

“你这里是什么?”幼年的陈宣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懵懵懂懂地问他,“我怎么没有?”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在此前,他是看见过自己额上的印记的,金色的,怎么擦都擦不掉。

对那印记,他既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几次尝试涂抹无果后也就放弃了,似乎是接受了这个印记的存在。

但现在有人这么问他时,他却又无法回答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额上会有这个印记,旁人却没有呢?

他不知道。

孩童时期兴许是不爱说谎的,所以他差点就对和自己一般大的那个人说“我不知道”了。

差的那一点,是带他来的人先他一步开了口说:“是云纹,就是天上那个云。”

于是他只能默不作声。

没想到那孩子竟一脸高兴:“我在书上看到过。山风伴流云,不渡也成舟。是那个云对吗?”

“是。”接话的人笑得很和善,“这句诗很好。”

那人低了头道:“你还没有名字,日后便叫云舟吧,陈云舟。”

他后来才知道,大多数人的名字都是爹娘起的,很重要。

可他的名字是在那个流云如纹的暮春,来处是一个连死了人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

但他终归是有名字了。

冠以陈姓。

他就这么被留在了陈家,整日整日被小陈宣拉着这里跑那里跑。

他们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喂鱼,拿笔在对方脸上胡乱画一通。院子里花开的时候,他给小陈宣在额上画了云纹印记。

和他的那个一模一样。

不管学什么,他好像总是会比别人快上许多。

一起写字,小陈宣不会的,他会了。

一起背书,小陈宣不会的,他也会了。

那个印记,他也只在纸上画过一次,便能在小陈宣额上画出一样的来。

那是第一次,他因为这个云纹印记而感到高兴。

他和陈宣一起长大,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他听说了傀师的存在。

那大概是个早冬,还没开始落雪,天就已经冷得不成样子了。

他和陈宣抱着手炉,围着一炉子火,听家里的小厮说外面的奇闻异事,说起了傀师。

平常百姓其实本不该知道那些的,不管是御剑的还是修灵的,哪怕只是个捏着符纸装模作样的道士,在寻常人眼里都管他们叫仙人,管那些呼风唤雨的术法叫仙术,从来不会分得清谁是剑修,谁是散修,谁又是傀师。

这个那个的,与普通人无甚干系,除了有好奇心的会多问几句,谁都是模棱两可地越过去,用不着分辨什么。

可那时还没有青枫城,陈家落户在何乌城,那里有东芜最大的仙门,是傀师的繁集之地,闲谈时无论如何都是避不开与傀师相关的字眼的。

不管是傀师,还是傀术。

人或事,总有一日要被提及。

哪怕孩童年幼听不懂,只当是大人说着玩闹的故事,但总有一日孩童会长大,会听懂,甚至会问:“傀师是什么?”

陈云舟便是问这话的人。

在外人眼里,那一年他与陈宣同岁,将满十一。

“傀师是替我们这些普通人消除邪祟,护我们平安的仙人。”答话的小厮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说起这些时脸上都是崇拜。他也曾是渴望成为傀师的人,只可惜没有灵根,又恰逢天灾沦落成流民,几经辗转才到了陈家来做工。

人总是这样,提及过去的憾事时就会忍不住说许多话,就像是在那些诉说中,能得到弥补似的。

小厮搓了搓冷冰的手,往炉子边靠近了点,继续道:“傀师很厉害的,会画符,会做纸傀,有些还会使剑。哎,你们不知道纸傀是什么吧,就是在一张纸上画上五官,然后把它变成活生生的人。有些厉害的傀师做的纸傀就跟真人一样,一点区别都看不出来。”

“单说这何乌城里,就有一位十分厉害的傀师,传闻还和傀师的祖师爷有关系。祖师爷啊,想想都令人羡慕。我若是有机会做傀师,一定也拜到他的门下去,若是能得他亲自指点,我也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傀师。”

他说得太入神了,都忘了这些话十一岁的孩子能不能听懂。只是一个劲地说着,说从前的如果,说如果的往后。

但哪有那么多若是,哪有那么多一定?

世人总爱给自己造一场完美无缺的梦。

可也终究只是梦。

陈云舟便是那个时候知道了傀师,也记住了傀师,记住了纸傀。

但他觉得不够。

出于连他自己都想不通的缘由,他开始向每一个他能接触到的人询问关于傀师的事。

什么都问。

问他们的来处,问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问术法,问符纸,问纸傀。

他与陈宣自小就在一起,住一个院子,睡一张榻,陈家的人都将他当做另一个陈小公子对待,自然是什么话都跟他说。

问的次数多了,那些人也会笑着调侃他:“是不是也想做傀师呀?”

那时他尚小,于许多事还不清楚,所以总是默不作声或者敷衍过去。

若是叫如今的他去答那个问题,他会说——

不,我恨不得杀了天底下的所有傀师。

作者有话说:

写得有点收不住,下章应该还是回忆

~(ˉ▽ ̄~)

第22章 大梦

没有哪一个冬日,比那年的更寒彻刺骨。

他于窗中窥见落雪,看到曲折回廊掀了挡帘走过来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同很多年前送他来陈家时一样。声音没变,长相没变,连笑着的样子都没变。

他那时已不是五岁的孩童,不会只觉得奇怪,只顾盯着看,而后转头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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