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病秧子又在算命了(95)

作者:狐狸不吃鱼 阅读记录

早起的那点儿困意一下子散了个干净,他眼睛亮起来,眸光投落出去时,果然看见了院内的白梅枝桠间,细细密密地缀着纯白的花朵。

而谢礼正站在那些树下,伸手拖住了垂下来的花枝。

只听“嘎吱”一声,那半截花枝便被折了下来。

谢礼似乎是听见了开窗的声音,握着那花枝转过身来,冲着苏卿笑了一下。

苏卿也看着他笑,心里却难过得一塌糊涂。

谢礼走过来,将那半截花枝递到他眼前来。

那花枝上的花并没有完全绽开,有的还是细小的花苞,有些则半开着,花尾处带着点难得的殷红。最顶头的那几朵倒是都开了,还沾着晨日里没化的雪。

苏卿盯着花枝看了许久,才伸手接住。他几乎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但谢礼弯着笑眼,显得很高兴。

聚散有时,生离比死别总要好得多。

苏卿这么想着,便也弯着眼睛笑起来。

“这便算是谢礼了,我们……”

分别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隔着窗给他递花枝的人便疑了一声,脸上也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我何时说这是谢礼了?”

“可这……”苏卿比他更不解,看了看手里的半截花枝,又抬头看他,“你忘了吗?我们说好的……”

“没忘,但我不答应。”谢礼堵了他没说完的话,“花枝是特意送给你的,至于谢礼——”

谢礼往后退了几步,张开双臂,一双笑眼明亮透澈:“谢礼在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笑,落在隆冬的寒风里,温吞一片。

苏卿握着那半截带着冷香的花枝,完全愣住了。

那一瞬,明明是寒冬,可他心上如沐春风。

第93章 师父

谢礼终究没能走成。哪怕苏卿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 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害了亲人朋友,身边之人又是如何因他遭受了不该有的劫难,谢礼从始至终都是那句话:“我不会走, 苏卿。”

他说:“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

他还说:“苏卿,我也没有家, 可这广阔天地间,哪里我都想去看看,和你一起。”

“苏卿,你不用害怕。”

一字一句,他说得那样诚恳,一双笑眼又极为清亮, 苏卿看得晃了眼,几乎要醉倒在那笑里,不知生死。

至此, 他与他, 谁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们一起走过许多地方,越过了一程又一程山水, 看完了一场又一场花开。

四季沉浮之下,心里的悸动漫过了整个春日,成了冬日里最明亮的灯火。

他们都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但甘愿沉沦。

***

谢礼终究是死了。

从前种种,心生怨怼也好,安之若命也罢,到了最后, 苏卿还是会选择接受。

但这次, 即便知其不可奈何, 他也偏要为之。

他不老不死,他有很多时间去找,仙法秘术,歪门邪道,什么都没所谓,只要能留住谢礼,救活谢礼,他便不管不顾。

不只是东芜,还有西池、南渊、北湮,四海八荒,哪里他都走过了。

也因为走过了这许多地方,他听了不少传闻。

传闻说,若是有足够的灵识供养残魂,便能使人死而复生。

没人说这传闻是真是假,但他只信不疑。

他到了一个叫花槐城的地方去,听闻那里福泽最盛,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生活安逸,那位姓花的城主更是良善之人,时常会收留流落到此的难民,予他们安置的地方和钱财。

可对于当时的苏卿来说,那满城的欢乐,并没有在他眼里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花槐城内有一株槐树,他也仰头看过它华盖如云、满树绿白的模样。

但也仅此而已。

他在那些最常见的房檐、石桥缝隙里,悄无声息饲养了数不清的蛊虫,在花槐城降下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也是一场盛大的新生。

传闻里言明,要以纯净的灵识供养残魂,于是满城的怨煞便需要有另一个去处。而这个去处,曾升起过无数天灯,火光连绵,绮丽万千。

后来的每一日,他都在寻集灵识。

这些灵识里有的是已死之人的,像受了天灾的故人庄。有的又是将死之人的,像青枫陈家的二公子,司家的小姐。还有的便是本该活着,却又死了的。

这些人与事里,有他的冷眼旁观,也有他的推波助澜,但无论是哪种,他都不在意,他只要结果。

他要一个人生。

为此,再多的人都死不足惜。

***

“再多的灵识,又有什么用呢?”

医尘雪语气似是感叹,但相熟的人便知,那是气了却又佯装出来的平静。

“不照样没有养活么?”

医尘雪像是忽然又变回了五年前意气用事的模样,说话带刺,但抬眸看向眼前的人时,他眼里又是淡漠一片。

他们现在已不是在阵中,而是出了阵,身处故人庄的庙宇内了。

而除了原先阵中的几波人,庙宇内又多出了另一个人。

此人面如冠玉,气质温润清俊,只是眼中没有当年苏家小公子那般无忧无虑的清明,也没有许多年前同谢礼在一起时的笑意。

比起医尘雪,竟显得更加冷漠枯衰,没有半点生气。

医尘雪在对上那双眼的时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

其他人神情皆是五味杂陈,尤其是谢家那几个,脸色最是一言难尽。

此番虽是明无镜用的招魂之法,但在场之人都看到了那些过往。

谢家长亭内钻心的怒骂,天生笑眼也掩不住的悲伤。苏家一茬又一茬的白丧事,心如槁木的眼神。

宽阔官道上的相遇,怎么也想不出来的谢礼。椿都的满城灯火,隆冬里的白梅花枝。

乍然失色的人间风物,偷偷寻来的秘术。花槐城灭时的无动于衷,以及送出去的蛊虫和纸人……

他们无法悉知过去之人的心境,但这些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大幸与大悲,不过一念之间。

有关谢礼的事,谢梧俞也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说他品性不端,不知廉耻,没有一个好词。听得多了,即便是没见过面,他也以这样的人为耻,不肯认他是谢家人。

正因如此,在见到那尊石像时,他才会闭口不言,不愿说出实情。

可如今亲眼所见那人的过往,与他听来的实在大相径庭,教他难以接受。

谢家的那几个弟子也不好过,他们向来以身为谢家弟子而骄傲。随意辱骂、造谣他人的行径,并非是他们印象里光明磊落的谢家。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卿身上。这些目光或同情怜悯,或难言复杂,或淡漠无波,唯有一人不同。

白下门那波人所在的位置,为首的人视线死死盯着苏卿的方向,脸上的震惊与恐慌比认出明无镜时还要更甚。

“门主,你怎么了?”

站在一旁的弟子看到了这一幕,担忧地问了一句。

温常猛地转过头去,神情阴沉得可怕,将那弟子吓了一跳。

“门主……”

这边的动静被近处之人察觉,几道目光投了过来,随后越来越多的人都注意到了不对劲,也看了过来。

温常曾受万人瞩目,眼下的阵仗对他而言本算不上什么,但仅仅只需一人,他藏在袖里的手指便颤得不成样子。

而那一人正站在远处,似是已经看了他很久。

傀师的祖师爷,向来不是什么喜怒于形的人,哪怕是亲徒,也从未见过他怒不可遏的模样。无论面对什么,那张脸上从来只有云淡风轻。

但此时此刻,温常亲眼得见,那生得一脸慈悲相的人,神情没有半分悲悯可言,眸光冷生生地落在他身上。

明无镜每走一步,都像是从他心脏上踩碾过去。

“你做了什么?”

明无镜问他的第一句话,像是浸过寒池,也是冷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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