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燃灯(14)
在那些无数个碎片一样的梦里,她曾拖着病体躺在二楼卧室里,窗外的月亮格外圆,月色不算清白,薄云如纱,行行停停,月色遮笼,阴阴沉沉,宛如一张哀怨的脸向下凝视大地。
她用手指将那月亮描摹了几遍,又用食指捏住,脸上露出孩童般的神色,好似那月不过是她掌中一颗略有磨损的珍珠。
她说:「
我让她们把灯笼挂在那颗桂花树上了,你看见了吗?
」
赵家白不答话,在床头俯视着她,好像她是他的掌中之物。
而现在,赵家白的一魂一魄,也不过是她苏眉掌中的一颗略有磨损的珍珠。
她一手卡着他的脖子,逼着他仰起头,一手拿着那枚长钉,对着那薄弱的横膜跃跃欲试。
「
妹妹,你可以把我留下,我能帮你。
」
「
一个80年前的老古董能帮我什么?
」苏眉笑了,「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如果你是我,你会留你自己吗?
」
「
我可以给你最极致的欢愉,即便过了八十年。
」
如箭入林,苏眉睁大了眼,惊极反笑,「
果然,把一个男人放到女人的位置上,他就会变成女人。赵家白,你如果没死,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富贵泼天。
」
这个人在各种处境里都能像一条蛇一样游走,即便在最无力的处境,也要抓住一切机会最大化自己的价值。
「
你和我真的很像,妹妹,你方才求我的时候不也是如此吗?而且你还需要我,不然你一开始就会杀了我。
」
「
我的确还需要你,我想不通一件事,你为什么要下药让赵太清流产呢?
」苏眉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用长钉划破了他的脸,没有血,只有绽开的皮肤,露出下层的脂肪和肌肉。
「
我只是想让她安静点别到处跑,等孩子出生了再把她杀了,我需要一个理由继承赵家的东西,我一开始就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个孩子,
」赵家白说到一半,突然笑了,「
谁知道她流产是真的假的,可能那个孩子一开始她就不想要......
」
苏眉怒不可遏,但就在她动手之前,赵家白虚幻的身形里突然长出了黑色的丝线,像无数触手,又好像海浪,混沌翻涌折叠,赵家白脸上显出极致惊惧的神色,仰头开始无声地尖叫。
苏眉才反应过来,那不是触手,而是火苗。
黑色的火在赵家白身体里烧起来,瞬息之间,这个人已燃烧殆尽,大雪白茫茫,空荡荡一片。
苏眉手里的长钉落在地上。
这世上再没有赵家白,也可能,所有人心里那个温良恭俭让的赵家白一开始就不存在。
北山街派出所女厕所,苏眉当着李警官的面把贴身的羊绒衫拉了起来。
她的腹部有一条淡淡的粉色的疤痕,李苑左看右看,没看出个什么毛病。
「
这有什么,你去网上买点疤痕贴,用一用会淡的。
」
李苑只当她是小女生精贵自己身上每一寸皮肤,受了伤担心留疤。
「
真的吗?你看到的只有粉色的疤?
」
「
哎呀,现在的小姑娘,
」李苑拿手机给她拍了张照,「
你自己看看,女人身上有点疤痕没什么,不要被网上那些言论PUA了。
」
苏眉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道浅浅的粉色的疤痕。
她转过头,镜子里,是一道深深的,猩红色的伤口。
「
李警官,你在赵家老宅里找到我的时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吗?
」
「
东西?什么东西?你掉东西了吗?要么我帮你再回去找找?
」
苏眉早就觉得奇怪了,她当时在赵家老宅里,屋子里铺天盖地的黄纸红符,再见多识广的也会觉得诡异,为什么两个女警官像没事人一样。其实不是她们见多识广,而是她们根本看不见。
她们也根本看不见自己伤口反复流血裂开,只有苏眉自己能看见。
苏眉笑了,李苑莫名其妙。
从厕所出来,苏眉在警局门口又打了个电话给马大师。
铃声响了两下就接了,那头声音和平时不一样,很精神很洪亮:「
喂,哪位?
」
苏眉有点惊讶,难道马大师没存她号码?
「
马大师,我是眉眉,你还记得吗?
」
马大师沉默了一会儿,「
啊,是眉眉,你怎么样了?
」
苏眉把今晚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也提到了那枚镇魂钉没有起作用,但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怎么又活了呢?
马大师回答:「
我不知道,但凡事都有代价,你不可能无缘无故活,一定发生了什么是你不知道的,这事大概没完。
」
苏眉半天没有说话,可能是察觉了她的失落,马大师安慰他:「
至少人活了下来对吧?眉眉,人活最重要。
」
听到这句话,苏眉只觉得胸口埋了一块冰,每一口呼吸都疼。
她是活了,但有人死了。
「
苏施主,
」世安走过来,「
七天之后我们会在灵隐给李居士做法事,希望你能来参加。李居士把一些东西留给了你,等会儿需请你随我去办下手续。
」
「
什么手续。
」
「
过户,李居士遗嘱里说要把那幢北山街上的房子留给你,还有这个。
」
世安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是一个手掌大小的木质六角灯笼,连着一根细长的木棍,应该是用来把灯笼提起来的。
苏眉看了一眼,收了起来,「
话呢?他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
世安摇摇头。
天光微亮,月落西沉。
苏眉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苏眉忙到黄昏才回家。
从钱塘江大桥下来左转有一排临江别墅,别墅尽头绿荫之中有一幢四层小楼,苏眉的家就在三楼。
这都算不上是一个小区,没有电梯,一层两户,早年间是一个干部休养所,只分配不买卖,现在依旧在交易市场上查无此房。当年苏知秋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托关系找人买到这套房,只为方便苏眉上下班。
不论早年发生过什么事,这几年,他这个父亲当得尽心尽力。
苏眉把车锁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背着包上了楼,正好遇到楼上蒋阿姨下来倒垃圾。
蒋阿姨说:「
正好啊,小苏啊,白天单元门换电子锁,我拿你水表箱的备用钥匙帮师傅开了门,新的门禁卡放在水表箱里了,你记得拿啊。
」
「
谢谢阿姨,我昨天忙到现在,忘记了。
」
「
你们公司这么忙啊,我看你昨天屋子里都没亮诶,直接通宵啊?
」
苏眉的喉咙里好像存了一块冰,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是啊,最近实在......太多事情要忙了。
」
她从水表箱里摸出新的门禁卡,挂在钥匙扣上,用指纹开了锁。
这是一个大到近乎奢侈的客厅,南北通透,南面有个露天阳台种了许多绿植,北面是个大落地窗,可以看到夕阳中的六和塔。
客厅里没有茶几,鱼骨木地板上铺了一块绿白相间的亚麻地毯,墙上挂了很多照片和画,苏眉把李寒寿给她的灯笼放在架子上,旁边是一个小小的万花筒望远镜。
那是她在读书时谈的男朋友送的,那个人很喜欢笑,很会做菜,他去布达佩斯给她带回来一个望远镜,结果发现牛津旁边的礼品店里就有卖。
他们是在机场认识的,人在异乡为异客,两个人在一起颇有几分抱团取暖的意思,在一起快一年,对方突然要分手。
苏眉同意了,两个月后男生后悔了,回来求复合,苏眉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新的恋爱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