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燃灯(28)

作者:卓然 阅读记录

她给苏眉发了地址,自己端了酒坐到二楼去,季黎明和那个女孩坐在楼梯口,苏眉一进门就能看见,但她可不想再看到这个男的,晦气。

闻雨决定和季黎明告白。

她每天都想见他,每天想的都是他,她等不了了。

季黎明肯定也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不然为什么每次发信息都会回,每次叫他他也出来呢?他们周五周六都见过了,是时候告白了。

所以她今天晚上也叫他出来喝酒了,季黎明答应得很快,还说能来接她,停车的时候外面下了雨,两人在酒吧里坐着,闻雨觉得是时候了,刚想开口,突然门砰地被人打开了,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闻雨先看见的是她的背影,一件灰色的大衣,被暴雨打湿的长发,她似乎在找人,等她转过身来,闻雨看见了一张雨后空山一样的脸,出尘缥缈,如山中月,镜中雪,梦中身。

有那么几秒钟,闻雨忘记了呼吸,然后她想起来了,哦,这是上次在灵隐寺见过的那个女人。

女人也看见了她,她脸上显出疑惑的神情,眯起眼好像要看清闻雨的样子,然后,她睁大了眼,身子微微一震,好像有什么在她的身体里破掉了,转身去了洗手间。

闻雨转头问季黎明:

「我好像看见你同事了?」

季黎明嗯了一句,他刚刚在看手机,什么也没发现。

闻雨继续说:

「她看上去好像不舒服的样子。」

季黎明不明所以,闻雨实在是放心不下,纵然她对苏眉曾有过敌意,但出于女性之间本能的情谊,她还是去了厕所,在最里面的那个隔间里找到了苏眉。

苏眉坐在合盖的马桶上,一只手撑着墙,呼吸很急促,面色惨白,闻雨吓坏了,帮她解开大衣想让她顺顺气,结果一手摸到了她旗袍开叉下的大腿,上面有一道狰狞的伤口。

闻雨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去叫救护车?」

苏眉虚弱地看着她:

「你能看得见我身上的伤?」

闻雨摸出手机要打120,却被苏眉一把按住:

「他们救不了我,我知道。」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盏小小的灯笼,放在地上,对闻雨说:

「能帮我去借张卫生巾吗?我来月经量。」

闻雨回来的时候苏眉已经不见了,只有孤灯一盏落在地上,缓缓旋转,幽如鬼火。

第二卷 :展信,完

第24章 执笔 01 粉色旗袍

黄晓菊决定找机会在车上对那个女人下手。

她在火车站就盯上这个女人了,日本人要来了,杭州最有钱的那批都跑到上海去了,他们这些穷苦老百姓只能往山上跑,往其他城市跑。好容易,黄晓菊从一个拎皮箱的老头身上扒出一只金戒指,换了这张从杭州去嘉兴的三等车票。

没想到在进站验票的时候,居然在一群衣衫褴褛的贫民里,看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

这女人穿着一件灰色大衣,里面是一件绿色旗袍,一头长卷发落在肩上,一看就是不用吃苦的样子。黄晓菊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她大衣领子里那枚翡翠玉环。

上好的成色,上次她见到这么好的还是几年前大年初一去灵隐寺烧香,看见一个穿红色卦裙的女人戴过,那时候雷峰塔还没有倒,孙传芳还没来,小宝还没病死。

这可能是哪家姨太太没被带走,没其他路子也只能来坐火车吧。三等车没有座位票,大家都是凭本事抢座,黄晓菊上了车,发现那个女人坐在中间靠窗的位置,身边坐着一个老头和一个中年男人,逃难的人多,大家又都大包小包的,居然挤不过去。

黄晓菊一时有些后悔,她在检票的时候其实还看见一个目标,是个穿粉色旗袍的女人,梳爱司头,盖一条灰色羊绒披肩,指甲那个红的,像鹦鹉嘴儿一样。但她手上没什么值钱的首饰,而且一直在笑。

逃难的人哪个会笑得那么开心,黄晓菊觉得她有点疯疯癫癫的,就没跟上去,现在她有些后悔。

然后她的运气就来了,车开出去没多久,戴玉环女人身边那个老头居然死了,脑袋咯噔一下就再没抬起来过。

车厢里顿时乱了起来,两个穿短打的中年人说要把尸体从车窗里扔出去,被一个穿长衫戴围巾的年轻人拦住,说要把尸体带到嘉兴去,让警察通知他的亲人,几个人吵成一团接近动手,老人的尸体被拉到车厢中间,黄晓菊趁乱坐到了女人旁边,递过去一个水壶。

「女伢儿,你喝口水?」

那女人看了她一眼,有点惊讶,摆了摆左手拒绝了,她的右手一直塞在口袋里,好像握着什么宝贝东西。但黄晓菊并不关心,再宝贝的东西也不会比她胸口的玉环更易得手。

「他已经死啦!谁知道是不是得什么脏病死的!不能把病传染给其他人!」

「你这是侮辱尸体!我们要到嘉兴找个地方给他安葬!」。

「这世道人都活不下去了!还侮辱尸体!」

几个人眼看着要动手,女人似乎是不想再听到这些,把脸往窗户的方向转,她脖子微微一动,玉环就从衣领里露了出来,黄晓菊趁机出手,刚要摸到那根黑色的系绳,车厢突然炸开了。

世界天旋地转,女人一个转身把她护在了怀里,黄晓菊脑子嗡嗡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空气里是浓厚的硝烟味,有婴儿尖厉的啼哭,她身边那个刚刚还在吵嚷的中年男人只有半边身子还挂在座位上。

之前那个还据理力争的青年人站了起来,愤怒地喊着:「是日本人!日本人居然炸火车!这车上都是无辜平民啊!他们真的是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

女人从破损的车厢里爬了下去,还扶了一把跟着下来的黄晓菊。火车像被踩了一脚的长虫,中间一段直接开花,弯弯扭扭的铁轨上挂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四周的田埂上还散了不少尸块。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女人问黄晓菊,话说一半又改了口:「现在是民国多少年?」

「民,民国二十六年。」黄晓菊愣愣地说。

现在去哪儿?回杭州还是去嘉兴?难道他们走去嘉兴吗?这一路上日军的炸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国难当头,没有一片净土。

大家还沉浸在巨大的哀恸中,突然,火车头喷出一股黑烟,磕磕巴巴地向前开走了。

「那是一等二等车厢......他们逃命去了,他们不管我们了!他们不管我们了!」

现在天快黑了,野外也不知道安不安全。女人和黄晓菊都开始跑,想要赶上火车。但司机显然是不顾剩下人的死活了,有一些人好容易一只手摸到了车,火车一加速,人又在轨道上碾了个血肉模糊。

就在所有人都往前赶的时候,正在行驶的车厢里居然跳下来一个人,在草地上滚了几滚,向她们走过来。

穿绿色旗袍的女人突然不跑了,黄晓菊也跟着停了下来;那个男人走到她们面前,他和之前在车厢里为了尸体和人吵架的男人一样,也穿着一件黑色长衫,面孔青俊,眉目深沉。

穿绿色旗袍的女人神色突然变了,她之前一直很冷静,就像月光下一块完美的玉石,看见满山遍野的尸体,神色也是淡淡的悲哀,但此刻,这块玉石突然有了裂痕,悲哀痛苦脆弱焦灼像熔岩一样从裂痕中爆发出来。

「你傻啦,你跳下火车,你不想活命啦。你是想被炸死吗?」

她像是疯了,开始疯狂地往男人身上打,又去推他,那个男人也不说话,就这样任她发泄。

身后有人发出了嘲讽的笑声,黄晓菊回头一看,居然是那个穿着粉色旗袍的女人,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风把她的头发都吹散了。

黄晓菊疑惑了,不对吧,她明明是坐在那截被炸掉的车厢里的,怎么现在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