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到这一天一夜都是李寒寿在给她整理被子、打洗澡水、从后院菜园摘菜、从库房找米给她做饭。苏眉的气又消了，男人嘛，说得好听不算什么，实用性比较重要。

还是到外面去散散心吧，昨天过桥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熟悉，到底是哪儿见过呢？

李寒寿在院中扫地，眼睁睁看着苏眉跨过了门槛，下一秒又走回了庙里。

嗯？怎么回事？

又试了三五次苏眉才反应过来走不出去，她沉下脸对李寒寿说：「让我出去。」

李寒寿弯腰重新扫地，也不看她，硬邦邦丢下一句：「做不到。」

苏眉急了：「我爸快要死了，我得出去见他最后一面，我朋友也被我害得进了医院，我得去救他。」

「急了？被你害死的人还少吗？」一个神采飞扬的女人从屋子后面走了出来，她面庞饱满，头发在额前风姿绰约地打了几个波浪，十指涂满了红色的指甲油，整个人看着浓烈得像一束血红的杜鹃。

山上冷，她只用一条羊绒披肩做外套，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装腔作势。

苏眉一眼认出了她是谁，粉色旗袍爱司头，她是那个请自己把钢笔送给赵熙鸿的女人，是那个让孩子给自己提起裙摆的女人，是和赵家白偷情的女人。

她是施妙津？

苏眉面上不显，施妙津带着明显的恶意，按兵不动先装白痴才是上策。

施妙津先是打量了苏眉几眼，又转向李寒寿：「我在那辆火车上的人，跟着你们走到这里的。你们两个倒真有意思，让别人黑灯瞎火，生死不明地的走到嘉兴去。自己两个却来到这高山上过二人世界，有没有一点良心啊？」

李寒寿不动声色地把苏眉护在身后：「她和你无冤无仇，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多生事端的好。」

施妙津神色微微一变，复而又笑了：「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说话？你也不过是赵太清的一条狗罢了。」

听见有人骂李寒寿，苏眉是十分不高兴：「这位女士，按你的说法，你也不过是你爸你妈的一条狗罢了。不同的是，没有血缘关系，赵太清还愿意供他读书，大家都是凭本事吃饭，那他岂不是比你更厉害些？看你衣衫打扮，想必生来就是有钱人吧，劝你一句，嘴别人之前先想想人家是不是出生的时候就有你这么好的条件，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还有什么资格跟别人这样说话，天呐，大清都亡了。想当娘娘你去故宫门口喊一声，看有没有太监过来给你抬轿子？」

施妙津瞪大了眼，似乎是很不敢相信苏眉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旁边的李寒寿也笑了几声。

哦，你还会笑啊。苏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开始计划换个法子出门。既然从正门出不去，是不是翻墙就行了？但李寒寿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动机，接下来一整天都跟着他，苏眉洗澡的时候也在外面守着，跟一只看门狗一样。

你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私人生活空间嘛，苏眉憋了一天，终于等到天黑了，李寒寿睡着之后悄悄出了门。

她又试了两次，确认了一下正门无论如何都出不去之后，把袖口和裤脚往上翻，开始翻墙。

她现在身上穿着是李寒寿从厢房柜子里找出来的棉布衣裤。这个庙说来也奇怪，明明一个人也没有，但锅碗瓢盆，柴油米面都特别齐全，几乎像是一个远程运营的民宿了。

李寒寿的解释是：这寺庙里的和尚都逃难去了，只带了一些珍贵的金银细软。但这并不能解释庙里桌上地下为何一点灰尘也无。

这面墙大概有3m高，不及岩馆的墙面高，砖块之间有许多缝隙，苏眉先上脚踩住一块凸出来的砖块，一个推膝发力，右手又向上摸住了一大块较大的砖块，两手并手，左右换脚，左脚踩高，核心收紧，一把把自己推上了墙头。

她骑在墙头喘了口气，遥遥望去。果不其然，墙的另一面还是寺庙：白墙黑瓦，月色下泛着白光的草地，和台阶上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的李寒寿。

她一翻身他就醒了，就想知道她到底要整什么幺蛾子，没想到居然是翻墙，真有创意，怎么能有女人爬那么高的墙，她是真的不怕死吗？

苏眉本就跑路不成，又被李寒寿抓包，恼羞成怒：「你....你看着我上来的是不是？你一开始就知道不行，故意让我出洋相的是不是？！」

李寒寿没接茬，走到墙下，伸出手：「下来。」

「诶我不，我偏不，凭什么？」苏眉骑在墙上犟起来，「你最好快告诉我怎么出去，你这是非法拘禁知道么？」

李寒寿满脸不耐烦，拍了拍墙，示意苏眉赶紧下来。

干什么呢？招猫逗狗呢？苏眉被李寒寿这种姿态气到了，「我跟你说，年纪再大点的那个你比现在的你可爱多了！」

「你也半斤八......」李寒寿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闭上嘴更用力地拍了拍墙。

苏眉还想口出几句狂言，突然头疼欲裂，一个不稳，尖叫着从墙上栽了下来。

李寒寿正憋着气，但一看人躺在墙角哀叫连连，第一反应还是过去检查哪里受了伤，等到把苏眉脱了臼的手臂接上，又扶着她回房重新躺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大半夜给人家添了麻烦，苏眉全程都尽量表现得特别乖巧，只是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到底是谁让你把我带过来的？」

李寒寿说：「是你自己。」

说完就出去了，也不管苏眉在后面的追问。他没有点灯，乘着月色走到厨房烧水，苏眉的手刚刚摸着特别冰，得喝点热水才好睡觉。

清透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李寒寿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月光之下，他的影子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然后是一只脚，歪歪扭扭地走出来一片人。

那片站在地上，立了起来，逐渐膨胀成人形，它手里握着一枚通体漆黑的长钉，对着李寒寿的脖颈猛地扎了下去。

第26章 执笔 03 地狱受审

那根细长的钉子扎到半空，却好像是隔了一层屏障，怎么也捅不下去了。李寒寿气定神闲地等着灶上的水烧开，往碗里放了一小块红糖，把开水冲进红糖里，待红糖化开，热气蒸腾了一会儿，把碗挪到托盘里，才回了头。

站在他身后的正是施妙津，几次三番刺杀不成，心下有几分恼怒，见李寒寿看着自己，又换上那副不屑神情：

「我看她转世这个倒是个傻的，迷迷糊糊就被你带到了这里来，她还不知道这是哪里吧？」

李寒寿也不搭理她，端了茶碗就要走。施妙津跟在他后面，一计不成又想用言语刺激他：「你是怕我害她吗？亏得你这几天像做狗一样跟在她身边，放心好了，我不亲眼见她入地狱轮回，是不会放过她的......我就不懂了，你是欠赵太清几条命啊，她都死了你还护着她下辈子！」

只听到最后这句的时候，李寒寿才有些反应。他转过身，惨淡的月光下，施妙津面孔泛青，双唇鲜红。他见过她好几次，在赵家老宅的草坪上，在西湖边的院子里，在赵太清的葬礼上。无论何时，她总是穿一身粉色旗袍，两只珍珠耳坠，姹紫嫣红，光鲜亮丽，但此刻在月光下，他却觉得她浑身泥泞，狼狈非常。

「赵太清已经死了，你和她的怨也结束了，为何还要追她的下辈子呢？」

李寒寿转身离开，他赶着把红糖水送到苏眉手上。施妙津站在院中，脸上显出短暂的空白，像一尊面无表情的白瓷塑像，这塑像没几秒就愤怒的火焰淹没了，她嘴角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她杀了我最爱的人，这辈子没还够啊，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要她如我一般心碎千千万万次。」

李寒寿醒来的时候，苏眉连茶都泡好了。

她起得早，搬了个小椅子坐在屋里看外面的菜园，山上气温低，那菜叶上都结了一层霜，她看几眼，就喝几口茶，李寒寿起身的时候，她刚把碗里的茶喝空。